學達書庫 > 亦舒 > 直至海枯石爛 | 上頁 下頁 |
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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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從來不做這種事。」 周星祥頹然靠在椅墊上,臉色灰敗。 半晌他知無望,仍然客套地說:「自修,謝謝你的時間。」 「不客氣。」 「我送你。」 「不必,我自己會叫車。」 我站起來,預備離去,終於忍不住,又轉過頭來。 「你為什麼不求周元立?」 「他一口拒絕。」 「有否問過你自己,為什麼忽然又想再見莊杏友?」 他愣住。 我代他回答:「因為你終於發覺,在你一生之中,只有她待你赤誠真摯,不過,如果她今日不是環球聞名,你也不會那麼容易想起她,可是這樣?」 我終於轉身離去。 在街上,我籲出一口氣。 回到家,將自己大力拋到沙發裡。 隨即發覺山口已經覆了信。 「已即刻動身前來相見」。 我有點感動,無論是誰,總會有事在身,立刻丟下出門,並不容易。 這時有人敲門,是最著名花店迭來一大益雪白的茶花,朵朵碗口大,卡片上署名是山口。 那送花使者隨即又再上來一次,滿臉笑容,「莊小姐,這也是你的。」 這次是一盆桅子花,香氣撲鼻,叫人心酸,呵一個女子最好的歲月,也不過是這幾年,之後就得收心養性,發奮做人,持家育兒,理想時間精力全部都得犧牲掉。 我把名片抽出來一看,上面親筆寫著表弟二字,不禁自心底笑出來。 可愛的周元立,他對我的感覺,像我對他一樣嗎? 電話鈴響了,我用不能以理智解釋的溫和聲調說:「你好嗎?」 對方愕然,只得含笑答:「我很好,你呢?」 聲音完全陌生,我不禁問:「哪一位?」 「是莊小姐吧,我們並沒有見過面,我的名字叫阿利羅夫。」 啊,都出現了。 「莊小姐?」 「是,我在這裡。」 「我想與你見個面。」 「當然,我每天都有時間,請問你呢?」 「好一位爽快的小姐,聽說是位作家。」 「見笑了。」 「作品有興趣譯為英語嗎?」 我笑笑不出聲,這是餌,方便他行事。 「英語市場比較大。」 「的確是,我在等倫敦的消息。」 「現代女性做事真有部署,絕不含糊,對,明早上午十時我到府上接你。」 「一言為定。」 他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他是誰,不用詳加介紹。 我收拾旁騖,坐在寫字怡面前,努力工作。 一經投入,思維倒也暢順,一做就到深夜。 累了,伸個懶腰,發覺大腿已經麻痹,連忙起來走幾個圈子。 這種職業,做到三十歲,已是半條人命。 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第一線日光射進室來,我驚醒,有約,需認真妝扮。 立刻洗頭沐浴並且取出見客服裝。 日間見客人最適合的服裝便是白上衣及藍長褲。 當然,世上有一百種白上衣及一千種藍長褲,挑好一點的牌子來穿自然不會錯。 正把濕發往後梳,門鈴響起來。 我赤足去開門。 門外站著阿利羅夫,小個子,黑皮膚,鷹鼻,比我想像中有威嚴,他那種樣子的人,青年也似中年,不過,其正中年了,仍是中年。 「羅夫先生,久聞大名,如雷貫耳,我是莊自修。」 他的神情忽然有點呆滯,半晌,黯然說:「驟眼看,真會誤會你是莊杏友,原來姑侄可以這樣相像。」 我不禁問:「真的酷似?」 他點頭,「尤其是臉上那一絲茫然。」 我笑,「我剛睡醒,所以有點手足無措,不常常這樣。」 他端詳我,「是,你調皮活潑得多。」 他四周圍打量一會,自在地坐下。 「我做杯大大的黑咖啡給你。」 「一定是杏子告訴你我喝這個。」 「不錯。」 「杏子有病。」 我難過得垂首,「是。」 他又說:「你不高興的時候像熬了她。」 「她一直落落寡歡?」 他頷首,「我出盡百寶,未能使她開顏。」 「她現在心情不錯。」 我對阿利羅夫比較客氣,誠意與他對話。 當下他說:「那是因為她已與孩子團聚。」 「羅夫先生,你找我何事?」 他圍顧環境:「沒想到用中文寫作也可以維持這樣高生活水準。」 「我比較幸運。」 阿利忽然問我:「你可怕窮?」 「怕,人一窮志即短,樣子就醜。」 「我也怕,可是,你會不會因此出賣靈魂?」 我微笑:「絕不。」 「你們這一代重視真我。」 「羅夫先生,你約我見面,就是為看談論靈魂與肉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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