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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滿坑滿谷,你過來瞧。」

  我去一看,那是些罐頭,算了,誰打算到這裡來吃法國大菜。

  「什麼爐子?」我問。

  「火油,」他說,「沒有煤氣,所以你要當心。」

  「我要當心?幹嘛要我當心?」我追打他,「我有答應說天天煮飯嗎?」

  「才那麼幾天,忍耐忍耐。」他握住我拳頭。

  一切設備倒還齊全。

  我打開箱子,除了一大堆書報雜誌,還有簡單的畫具,裘待我真的周到,趁我睡覺,他去辦貨,他還帶了一整套的釣魚工具。

  「這個島到底叫什麼?」

  「釣魚臺,這你總聽過吧?」

  我沒好氣,攤開地圖,「指給我看。」

  「反正你插翅難飛,」他聲音低沉,「沒船沒路,你走不了。」

  我一怔,隨即笑,「你祖母也在,我怕什麼?」

  一個蒼老的聲音自走廊另一頭傳出,「約瑟,約瑟,你來了嗎?」夾雜著貓的叫聲。

  裘拍拍我的手,「我過去一下,你收拾收拾,屋後有一口井,學學打水。」

  他向走廊那頭走去,推門進房。

  打水,我想,怎麼個打法?我跑到屋後,果然看到一口井,而山下也確實尚有相似的幾間屋,遠遠還看見人家養著雞與犬。

  我想到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故事。

  我提著鐵皮桶打了一桶水回屋,洗了一把臉,隔很久,裘才自祖母房內出來。

  「沒什麼吧?」我關心問。

  「七十二歲了,」他說著攤攤手,「平時還能照顧自己,但不喜見客。」

  「就靠她自己?」我罕納,「你父親也不照顧她?」

  「村上有一個娘姨,我們在就不必她來。」

  「也好,讓我做頓飯,孝敬她老人家。」

  「還振振有詞?你會做什麼?炒飯?咕嚕肉?」

  我說:「這裡可真偏僻,有什麼三長兩短,誰知道?生了急病,怎麼通知人?」

  「機帆船每天來,通知警方,可以坐直升機去醫院,比在市區內等計程車要快得多。」

  「嘿,可真沒想到香港有這種地方。」我搖搖頭,「聽上去居然還沒有什麼不便。」

  「叫你開了眼界了。」

  「可真是的,我該怎麼謝你呢?」我調笑說。

  裘去打水洗澡,我在屋內四處打量。

  走廊的門邊還放著一碗貓飯與一碗水,我走過去瞧,兩樣都是新鮮添上的,沒有腥氣,也不見貓毛,看樣子老太太頂會照顧,身體還很健康,我放心了。

  房內隱隱傳出咳喇聲。

  我略為猶疑,提高聲音說:「老太太,我是約瑟的朋友,來住幾天玩。」

  房內隱隱傳出「嗯,嗯」的聲音。

  我又說:「我不打擾你了。」

  有幾聲貓叫答我。

  裘回來了,看見我就笑著搖頭,「你站那兒幹什麼?」他問,「你跟誰說話?」

  「你祖母呀。」

  「她耳朵不好,聽不見。」

  「可是她聽到我。」

  「她至多『嗯嗯嗯』地答覆你,是不是?」

  「又被你說對了。」

  「別去打擾她,我們管我們玩,她只要有那只貓就有伴了。」

  「誰做飯?」

  「不是說有傭人嗎?」裘略為不耐煩。

  「又毛躁了。」我看他一眼。

  那天我們睡得早。

  郊外風很大,吹得窗門啪啪響,我心裡無限的不安,我與裘的前途……不如說服他與我一起回紐約……我已開始想家,家裡定時的三頓飯,父母的呵護,溫暖舒適的被窩,這一切上裘,我都希望兼得,我是一個貪心的女人,但我非常勇於原諒自己,人的本性都如此呢。

  我想起床與裘去商量,木板床令我腰酸背痛,但我四肢發軟,使不出勁道。

  我既好氣又好笑,這好比《水滸傳》中好漢中了迷藥似地。

  迷藥。

  我心中閃過一陣亮光,我真的服了迷藥?否則如何解釋這些日子來,我一碰到床便昏迷不醒?

  是裘!

  他為什麼這麼做?

  我心一陣寒冷,整個人卻墮入黑甜鄉。

  第二天清早,是裘把我鬧醒的同,他拿起我的辮梢,撥我的鼻孔,使我打噴嚏。

  我驚醒便說:「你益發會欺侮人了。」

  他問:「睡得可好?」

  我想到昨夜的事,很猶疑,但儘量做到自然,「這張床,硬得簡直像棺材!」

  他歉意,「我替你找張褥子來。」

  我凝視他。

  「看著我幹什麼,過來吃早飯。」

  我就一盆冷水冼了臉,看見桌子上擺著白粥,喝一口覺得也還香甜。

  我說:「裘,我到底不慣鄉下地方。」

  「我以為你會覺得新奇。」

  「裘,我想回去。」

  「再住幾天,快了。」他說「『快了』?那是什麼意思?」我有點害怕。

  老太太房中打翻了東西,貓咪在聲叫,老太太斥責的聲音。

  我的心又有點平安,也許是我多疑了,無論如何,不可以讓他發覺我有異樣之處。

  我低下頭說:「可是我總是要回紐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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