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最心愛的歌 | 上頁 下頁


  「京戲怎麼會在學校演出。」

  「借他們的禮堂呀。」

  「什麼戲?」

  「白蛇傳,飾小青的是一個新進電影明星,一雙眼睛十分活潑,叫葛蘭。」

  程太太說:「名字倒十分俏麗。」

  在家裡,嶺兒猶自苦苦背誦英語課本。

  弟妹早就睡了。

  過兩日,程乃生帶嶺兒去領身分證明文件,文件上姓名一欄,寫著程嶺二字。

  程乃生解釋:「人大了,不再是小兒了,替你去掉一個字。」

  嶺兒不住頷首。

  §第二章

  當日放學,與同學結伴走出校門,家裡車子還沒有來,她們在附近小店瀏覽,程嶺買了一角錢花生。

  同學忽然說;「那是誰,為什麼朝我們看?」

  抬起頭,發覺對面公路車站旁邊的樹蔭底下站著一個穿大圓裙的女子,撐著把花傘,正看著她們。

  程嶺不在意,「她在等車。」

  可是公路車停了又開走,她並沒有上車。

  程嶺又說:「也許號數不對。」

  程家車子來了,程嶺與程雯一起上車。

  第二天,同樣時間,程嶺自校門出來,自然而然抬頭向對面馬路看去。

  那女子站在那裡。

  隔一條馬路都知道是個美女,身型高大豐滿,今日穿白襯衫,紅色旗袍裙,白色高跟鞋。

  手上仍是昨日那把花傘,她戴著太陽眼鏡。

  程嶺看了她一眼,隨即照顧程雯上車。

  「那是誰?」程雯問。

  「不知道,今日課室有什麼事發生?」

  「周永發叫我上海妹。」

  程嶺莞爾,「下次同他說,大家都是中國人,不要彼此歧視。」

  「什麼叫歧視?」

  「那周永發亂給你綽號就是歧視你。」

  「好,我就那樣同他講。」

  一連四日,那高大白皙的女子部站在對街等她們放學。

  第五日,那女子似乎已經肯定她要找的是誰,一見程嶺,便自對面走過來。

  程嶺同妹妹說;「你先上車。」

  程雯萬分不願意,上了車,仍把頭探出車外,看有什麼新聞。

  那個女子摘下墨鏡,看著程嶺,「你是程嶺兒?我想與你說幾句話。

  那女子有一張雪白的鵝蛋臉,眉毛畫得斜飛出去,嘴唇上是鮮紅的胭脂,端的十分豔麗。

  這時,連車夫老邱都轉過頭來看。

  程嶺木無表情。

  「程嶺兒,我是你母親,我叫方詠音。」

  程嶺冷冷答:「我媽媽叫阮哲君。」

  「我是你生母。」

  「我不記得你。」

  「程嶺,我嫁了美國人,即將去美國。」

  「你去好了。」

  「我想把你帶著一起走,程乃生夫婦對你再好,與你並無血緣關係,我是你生母。」

  程嶺雙目看著別處,「我不會跟你到任何地方。」

  「程嶺,我們可以從頭培養感情,你可以恢復本來的姓名,你原來叫劉嘉銘。」

  「不,」程嶺很平靜,「我叫程嶺,我沒有第二個名字。」

  「程嶺,我們要去紐約,你會喜歡那裡,過去的事不要再去想它,讓我們從頭開始。」

  程嶺忽然笑了,「你說得真輕鬆。」

  那女子沉默下來,打開手袋,取出一張卡片,「想清楚了,回心轉意,打電話給我。」

  程嶺並沒有伸手去接。

  她把卡片塞進程嶺校服袋裡,忽然哭了,連忙用手帕掩住面孔,轉身跑回對面馬路。

  程嶺不屑多看一眼,自口袋中取出卡片,扔到地下,上車,吩咐老邱駛回家去。

  程雯追問:「是那個舞女嗎?」

  「我才不理她是誰。」

  「她哭了。」

  「我才不稀罕。」

  程雯問:「你不會離開我們吧,我有三條算術不會做。」

  「不會,你放心,我不會離開程家。」

  程嶺淚流滿面。

  那一個晚上,程太太與程嶺在露臺上談天。

  程太太已經淋過浴,脖子上灑著清香的爽身粉,坐在籐椅子上,嘴裡在吃青橄欖。

  「你見過生母了?」

  程嶺點點頭。

  「你不要怪她,她也身不由主,說起來,還是我的中學同學,遇上一個不應該嫁的人,懷著孩子無法撫養,只得交給我們,她隻身到香港來,做到這樣,已不容易,你使她很傷心。」

  程嶺低下頭。

  「她現在的丈夫對她不錯,在此地工作合約完畢,要回美國去,她不捨得你,這一去,也許以後都不能見面了。」

  程嶺不發一言。

  「你生母叫方詠音,人家說她是個舞女,那是不對的,她的確在鳳鳴舞廳工作,不過她唱歌,不是伴舞。」

  程嶺握緊雙手。

  「嶺兒,你愛留下,我們都很歡迎,只不過,將來你大了,就會明白人有許多苦衷,不是說想做得最好就可以做得最好。」

  程嶺的嘴唇動了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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