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這雙手雖然小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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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芳相當挑剔,大的嫌舊、新的怨小,又講究地段,說到底,不外是要求最貴最好的新房。 彭太太說:「那你得同你爸商量。」 嘉揚一一看在眼中不出聲,規矩人家,又有能力,照顧媳婦是應該的,但是,將來彭嘉揚可不會問人家要一針一線。 彭先生一向慷慨,在電話另一頭一口答應,並且叫相熟的房屋經紀同兒子聯絡。 陶芳心願得償,快活得像春天小鳥,又趕著嘉維去看家具。 彭太太轉頭看著女兒笑,「人家的女兒似雕通象牙,我的女兒卻像番薯。」 嘉揚只是傻笑。 「嘉揚,留下來陪媽媽。」 「媽媽,我去幾個月即回來寫書,天天在家執筆,不離你半步。」 「又開期票。」 那天下午,珍伊娜的電話到了。 「嘉揚,出來,我介紹另外一位拍檔給你認識。」 「是攝影師嗎?」 「正是,我們在東區拉斐爾酒店等你。」 那地方烏煙瘴氣,龍蛇混雜,是生人勿近地帶,怎麼會約在那裡,可是要試一試彭嘉揚膽色? 嘉揚第一時間趕到,推門進所謂酒店,只見數名襤褸的大漢轉過頭來看著她。 在黴酸的空氣裡,她看到幾雙昏黃多疑的眼睛,嘉揚冷靜地坐在一角。 忽然之間,有人叫她:「喂,你。」 嘉揚抬頭,一向大膽的她也不禁心怯,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非常高大魁梧的黑人,黝暗的光線下只看到他一副白牙。 他踏前一步,嘉揚本能地退後,表情一定出賣了她,因為那黑大漢忽然哈哈大笑,「你怕?」 嘉揚驚疑不定,正在這個時候,珍伊娜出現了,「嘉揚,你見過攝影師麥可了?」 嘉揚瞠目結舌,嗄,他便是另一個拍檔? 不禁暗暗叫苦,怎麼會是個黑人! 不料那黑麥可比她還要震驚,立刻說:「甚麼,這支那女是你助手?珍,你弄錯了吧,她如何擔此重任?」 嘩,她沒歧視他,他倒先看不起她,嘉揚氣結,叉起腰,瞪圓了雙眼。 「好好好,都給我坐下。」 嘉揚咕噥:「怎麼挑這個地方?」 黑麥可對珍笑說:「下次,記得挑市中心最豪華的四季酒店見面喝茶。」 珍也笑說:「靜一靜。」 這時,有一個妖嬈的女子走近,「找我?」 原來主角住在這裡。 「嘉揚,你來發問。」 這是一次測驗。 那女子明顯是華裔,十分年輕,但是憔悴滄桑,坐下來,叫杯啤酒,對著瓶嘴便喝。 「有甚麼話要說?」 她藐視嘉揚,眼色倒有三分風情。 嘉揚只覺悲哀,她輕輕問:「可知自己祖籍何處?」 不料答案完整:「中國廣東新會。」 「叫甚麼名字?」 「妹妹。」 「你幾歲」 「十九。」 「教育水準?」 「中學。」 「你可有職業?」 「我日夜都做。」 「做甚麼?」 妹妹笑了,「但凡能換取一點利錢的都做,」仍不願直言。 「父母呢?」 「早就去世,亦無兄弟姐妹,孑然一人,無牽無掛。」 「社會對你如何?」 「我們是社會渣滓,社會欲去之而後快。」 說話極有文理,嘉揚為之惻然。 「結過婚否,可有子女?」 「在這世上,我只得我一人。」 「為甚麼樂意穿高跟鞋窄衣裙?」 珍想說話,卻被麥可阻止。 袖珍攝影機放在他的帽子裡,已經開動。 那女郎一怔,「好看呀。」 「是社會壓力?自稱渣滓的不幸人還得依社會奇突的常規行事?」 「老闆要求打扮妖豔。」 「社會可有打壓你?」 妹妹側頭想一想,點起一支香煙,「一切是我自願。」 「是被迫自願?」 珍終於開口:「嘉揚,問題太深奧。」 可是妹妹說:「不,我聽得明白,但是我始終有選擇,我可往快餐店領取最低工資,但是我沒有那樣做,我有自由。」 §第二章 嘉揚不語,忽然想到母親,她也屬自願。 「讓我看你的手臂。」 妹妹撂起手袖,不出所料,針孔累累。 「你是痛苦的吧。」 「生為女子,與痛苦自然有不解之緣。」 嘉揚說:「我不明白這話,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叫妹妹的女子看著這個粗眉大眼,雙頰紅粉緋緋的年輕記者笑了,「你是少數最最幸運者。」 這時,珍伊娜歎口氣,「好,到此為止。」 妹妹伸一個懶腰,「沒我的事了?」站起來離去。 麥可向珍點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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