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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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其餘有名有姓有住址的孩子們住在庇護站,分批遣返。」 雖無大礙,但是有一兩個皮膚嚴重潰瘍,大部份惹上頭蝨,需要治理。 子翔不加思索,投入服務。 蘇坤活稱讚她:「孩子們都喜歡你。」 「找不到他們家人,該怎麼辦?」 希望有孤兒院收容。」 「他們一定來自獅山某處。」 蘇坤活無奈,「無人認領,他們不願回鄉。」 子翔輕輕說:「這些孩子一樣有明亮的眼睛呢。」 蘇坤活點點頭,「你的意思是,他們也是人類。」 黃昏,夕陽血紅,容子翔在操場教孩子們寫生,忽然看見一輛豪華四驅車風馳電掣而至,輪胎激起一大蓬塵土。 一個苗條的身型跳下車來,氣衝衝直往營地辦公室奔去。不久,大家都聽到爭吵聲。 正確點說,是一個年輕女子尖叫聲。 「為甚麼不覆我的電話?」 「有甚麼比婚禮更重要?」 「你這算是甚麼態度?」 容子翔一聽就明白。 啊,何家小姐駕到,大興問罪之師。 不知怎地,子翔露出一絲微笑。 她帶著孩子們回飯堂吃飯。 「記得先洗手,排排坐,別爭吵。」 兩個比較小的孩子要找蘇大哥,忽然奔進辦公室,子翔在後邊用土語喊。 辦公室並沒有門,一進去便可以看到剛才那個乘豪華四驅車來的何小姐正怒氣衝衝瞪著未婚夫。 而蘇坤活呢,真是個不折不撓的好漢,他一邊唯唯諾諾,一邊忙看打電郵。 看到這種情形,子翔忍不住嗤一聲笑。 孩子們的腳步聲驚動了兩人,何小姐霍地轉過頭來,一雙眼睛晶光閃閃瞪牢陌生人。 剎那間她只見到兩個渾身癬癩的小黑人,一時也看不清較遠那個其實是女同胞,偏偏子翔又戴著頂漁夫帽,遮了大半張臉。 她驚呼:「甚麼地方來的猢猻?」 這種惡劣歧視態度叫子翔氣結,一時興起,子翔扮作猴樣,雙臂亂搖,口中吱吱作聲,撲向何小姐。 孩子們見保母童心大發,也跟著扮齊天大聖。那嬌俏女嚇得魂不附體,一直尖叫,朝角落退去。 蘇坤活強忍著笑,站起來說:「讓我來介紹,這是何慧象,那是容子翔。」 子翔摘下帽子,笑著用普通話說:「何小姐你好。」 誰知何小姐瞪著子翔,忽然怔怔落下淚來,「我明白了,你們好,我回去告訴父親,取消婚禮。」 她轉過頭去,看看蘇坤活。 子翔與她都以為阿蘇會得沒聲便道歉,跪地求饒,務必把何小姐哄得回心轉意。 可是蘇坤活把雙手插在褲袋,一言不發。 何慧象統共下不了臺,她受了極大委屈,老遠乘飛機到非洲,手臂上注射防疫針 處還腫著隱隱作痛,滿以為一出現未婚夫便會乖乖跟她回家,可是他卻不瞅不睬。 他在這叢林裡耽久了,對土人的感情深厚過對未婚妻。 何慧象急急離開營地。 四驅車與司機在等她,她登上車,車子又絕塵而去。 子翔目送四驅車在地平在線消失。 赤道的月亮緩緩升上天空,巨大皎潔,幾乎可以清晰看到吳剛在一直砍那棵桂樹,玉免在一旁偷窺。 半晌,蘇坤活在身後叫她:「吃飯了。」 今晚有燒肉碎及面餅,孩子們吃得津津有味。 子翔比較沉默,飯後她把隨手帶著的最後一袋糖果分給孩子們。 她對孤兒們說:「我要走了。」 孩子們依依不捨。 楊牧師進來說:「多謝兩位相幫,下一站去哪裡?」 蘇坤活還來不及回答,門外出現一個男子,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說要找他的女兒。 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立刻認出他,上前相認,父女抱頭痛哭。牧師連忙對他講起道理來:「孩子不是貨物,以後切記不可賣買……」 子翔不出聲。 蘇坤活說:「你可是一直想去巴基斯坦?當地醞釀戰爭,你要三思。」 子翔忽然說:「現在追上去道歉議和也還來得及。」 蘇坤活沉默一會才答:「我不知你愛管別人閒事。」 子翔答:「那樣無聲無息把人甩掉未免殘酷。」 他攤開雙手,非常無奈,「你也看得出我們兩人像南北兩極,去不到一處。」 「那當初呢,怎麼會去到訂婚這樣遠,真是誤人誤己。」 「你說得對,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事情拖到今天。」 子翔看看他,這人總算願意承擔錯誤。 在非洲明亮的月色下,他傾訴心事。 「家父在何氏企業工作三十年,是名赤膽忠心的老臣子,何老闆十分倚重他,凡事都說:『濟芳,你看這事怎麼處理』,他是何氏左右手。週末,何家把白色遊艇駛出來,叫我們上船玩,何氏夫婦一點架子也沒有。」 子翔聽得入神,索性躺在石階上,仰看獵戶星座腰帶上的三粒大星。 「何氏很喜歡我,我與慧象,自幼一起長大。」 子翔微笑。 今天,他打了金枝,他該當何罪。 「少年時慧象十分可愛,我替她補習算術,她對功課興趣不大,何先生一直說:『慧象,你把歐洲所有名牌都背會了,讀數學公式那樣用功兼好記性,你就是優異生了』。」 子翔靜靜聆聽,是有這樣的女孩子,她在中學大學都見過,成日打扮,追貼潮流,把芭比娃娃的事業占為已有。 不過,她們真的漂亮可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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