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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半晌,琴師感喟說.「你的生活比我們的強多了。」

  幸虧船在附近兜一個圈子就回頭泊岸,記者們酒醉飯飽,又帶了紀念品,高高興興回去。

  蔣學正問明旦:「為什麼不說話。」

  「他們一早已決定要怎麼寫,說也沒用。」

  助手笑。「明旦,你這樣年輕便洞悉世情,怕很難開心。」

  明旦真想回到酒吧,換上寬鬆長裙,隨意哼出她喜歡唱的舊歌。

  蔣學正忙看回公司去調排唱片發行事宜。

  她在電話裡吼.「什麼,旺角已經有翻版出售?」

  回到家,明旦把舞臺裝束一件件除下,洗了三次臉,才把化妝洗淨。

  靜下來了。

  屋裡掉一根針也聽得見。

  明旦十分珍惜這一刻,過去三年,她無時不在張羅一個家的開銷。

  每次外出,總把小錢包抓緊緊,每張鈔票摺疊整齊,生怕兩張錯當一張用。

  無論買什麼,都小心翼翼,窮困的她心胸也難免跟著狹窄起來。

  這一刻她知道已經脫離了她的出身。

  那只櫻桃木盒子還放在桌子上。

  明旦再一次打開,取出香煙細看。

  這一次,被她看出了破綻。

  她立刻帶著盒子去找蘇律師。

  蘇英正在見客,明旦在她辦公室等了一會。

  片刻蘇英出來,「明旦,什麼事?」

  「蘇姐,這幾包香煙有什麼不同?」

  「我不抽煙,我叫小耿進來。」

  那小耿進來一看便知端倪,立刻說:「我也抽這煙,比公價便宜三份一,何樂而不抽。」

  「為什麼?」

  「小姐,你明知故問,煙包上沒有完稅印花,是私煙。」

  蘇英變色。

  「是,」明旦說:「這是私煙。」

  小耿聳聳肩,「到處有得賣,十分猖獗,這種時勢,誰不想省幾文。」

  他出去了,辦公室內忽然靜寂。

  過一會,明旦低聲說:「原來他做私煙生意。」

  蘇英一聲不響。

  「難怪他一想退出,有人苦苦相逼。」

  蘇英伸手按著她,「明旦,不要猜測。」

  「蘇姐,」明旦抬起頭來,「他真的是自殺?」

  蘇英壓低聲音,「你與他不熟,你無謂追究,一切由警方辦理。」

  明旦的頭越垂越低。

  「還有誰知道這事?」

  明旦搖頭。

  「平原兄弟呢?」

  「他們沒看出來。」

  「好極了,別向任何人提起,東西放我處,你回家休息,對了,蔣學正說招待會非常成功,恭喜你,新唱片已於今晨推出,銷路中上,看明天新聞出來後走向如何。」

  明旦像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蘇英說.「明旦,別叫我擔心。」

  「啊不會,蘇姐,你放心好了。」

  蘇英等明旦離去,把櫻桃木盒子放地下,一連踏幾腳踩爛,連碎木帶香煙丟進廢紙籮,她松一口氣。

  明旦回到家門,發覺大門口的紅泥大花盤有移動過跡象。

  她警惕地抬起頭來。有一個穿白上衣卡其褲的年輕人笑著走過來。

  「我是光明日報記者,可以說幾句話嗎?」

  明旦訝異,「不是在船上都說了嗎?」

  他滿不好意思,「我睡過了頭,沒上船。」

  「呵,那多不幸。」

  他又說:「我怕被上司開除。」

  「下一個約會記得早點起床。」

  他只得訕笑。

  這時司機走過來,「永小姐,你叫我?」

  他怕這人糾纏她。

  記者懇求,「十分鐘。」

  明旦問:「你想怎麼樣?」

  「三個問題,問完即走,絕不拖延混賴。」

  明旦微笑,「請到後園喝杯熱茶。」

  司機就站在不遠處。

  後園是另外一個天地,林蔭,小小木凳木椅,女傭捧出熱可哥與三文治。

  記者停停神,陪笑說,「天氣已經回暖了。」

  「那麼,讓我請你喝冰凍啤酒,記住,三個問題,十分鐘,你自己說的。」

  「永明旦,從酒吧演唱走上明星之路,有什麼感想。」

  明旦抬起頭,想了很久,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回答,她說,「我不想高興得太早。」

  「聽說你母親是當年著名梅花歌舞團的主角之一火百合,她可有傳授你什麼工夫?」

  明旦這才發覺這貌作憨厚的記者不簡單,也許這也是她學習獨力應付記者的時候了。

  明旦答:「家母教我,睡覺之前,一定要卸妝。」

  「你的親密男友曹原,是一名樂隊領班,可是事實?」

  「他永遠是好朋友,今日是,明日也是,他教會我許多,現在我月臺上,雙膝不再顫抖。」

  這時,有聲音笑,「我以為是誰,原來是光明日報大記者姚維澄先生。」

  那記者一見是蔣學正,連忙取起相機,匆匆拍了幾張照片,「我這就走了。」

  蔣學正說,「我同你老總說話,投訴你。」

  記者也笑,「上頭與我狼狽為奸,但求發掘獨家新聞,謝謝蔣小姐,謝謝永明旦,後會有期。」

  他連奔帶跑走掉。

  明旦笑說.「蔣姐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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