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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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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哽咽起來。 明旦在街上遊蕩一會,回家休息,半夜驚醒好幾次。 蔣學正不住找她:「明旦,在什麼地方?你得來化妝,下午開記者招待會。」 「我馬上來。」 「馬上是二十分鐘還是三十分鐘?」 「半小時。」 「準時是任何行業的首要守則。」 「明白。」 明旦去探訪一個人。 在一條消防車通不過的小路頂,有一棟舊樓,外牆剝落,屋裡卻相當舒適寬敞。 明旦按鈴。 立刻有人開門,半晌,那人笑出聲說:「明旦是你,貴人踏賤地,有何貴幹?」 那是一個中年人,外型有點邋遢,可是笑容熱誠。 明旦進去坐下,「劉叔你好。」 這正是把她介紹給紫色平原的經理人大劉。 「記起劉叔了,火百合好嗎?」 客廳牆壁掛滿二三線歌星演員的簽名照片。 有人寫「劉叔:恩同再造」,又有人乖巧地寫「劉叔,身體健康,財源廣進」,就差沒有「馬上封侯,百子千孫」。 大劉說:「既然來了,替我簽一張照片,掛在當眼之處,以壯聲勢。」 「是,劉叔。」 大劉取出張十乘八照片。 明旦想一想,這樣寫:親愛的劉叔留念,萬世師表,永明旦敬贈。 大劉高興得笑起來:「哈哈哈哈,明旦最乖巧。」 他滿意到極點。 明旦四周圍打量一下,「師母呢?」 「回鄉探親去了。」 大劉把照片掛在牆壁正中央當眼地方。 「市道好嗎?」 「差極,三兩千都有人唱一場。」 「記得我嗎,」明旦說:「八百一場。」 「那時你還不是明星,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劉叔最有趣。」 「火百合好嗎?」他再一次問候。 「她在美國接受治療,大有起色。」 「那多好,我還以為她紅顏薄命,可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現在母憑女貴,否極泰來,明旦,有錢可使鬼推磨,你說可是。」 大劉那一連串成語叫明旦啼笑皆非。 「明旦你將成為大明星了。」 「托你劉叔的鴻福。」 她放下一個信封。 「咦,這是什麼?」 明旦很坦白,「請劉叔吃果子。」 「好,好。」 「劉叔,多謝你一次又一次幫我們母女。」 「我可是看著你出生的呢。」 「劉叔,當年,母親與我生父為何分手?」 「火百合沒同你說?」 明旦搖頭。 「她不說我怎好意思講?」 明旦笑了,「你們上一代真有操守口德。」 「你同火百合長得一模一樣,」大劉感慨,「但是運氣好得多。」 這時蔣學正的電話來催。 明旦說,「劉叔,改天再來看你。」 大劉送她離去,關上門,轉身說,「好出來了。」 曹原從一間房間裡緩緩走出來。 他垂著頭,眼角已經縫針,一道黑疤像條蜈蚣。 大劉問:「都聽到了?」 他點點頭。 「她知道你躲在房內。」 曹原不出聲。 「永明旦至聰敏不過。」 曹原頹然坐下。 大劉說:「打死不離親兄弟,去,與大曹道歉。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曹原喃喃說:「她倒底喜歡誰?」 大劉嗤一聲笑出來。 曹原狐疑地抬起頭。 大劉揶揄說嘴,「一人一生其實只能愛一人,若果兩個都愛,你說呢?」 曹原明白了,輕輕答,「一個也不愛。」 「謝天謝地,靈魂入竅了。」 「她只是樂得與我們作伴廝混。」 大劉笑,「這話是你說的,我沒講過什麼。」 「本來,紫色平原是酒吧區最受歡迎的一組樂隊。」 大劉說.「是是是,先怪女人,再怪社會。」 「我們的生計不錯。」 「阿原,鋼琴與色士風已近尾聲,若非永明旦加人,你倆早已結業。」 「我不相信。」 「沒有一個走下坡的藝人願意相信,統統以為染紅頭髮,換件時裝又可重頭再來。並且認為新人千萬酬勞,全屬誇張。」 曹原悲哀地說,「我們還沒有老。」 大劉接上去,「仍然可以工作,大曹可以繼續做廣告歌,你,上海你去不去?我有場子。」 曹原不出聲。 大劉勸說,「忘記永明旦,有些人有些事,不屬於我們,鏡花水月,海市蜃樓,想來無謂,不如腳踏實地。」油滑如他,也不禁黯然神傷。 隔一會,曹原低聲說.「我無家可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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