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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鄧融看著她,忽然歎一口氣,「方倍,我沒看錯你,你幾時來擔任我的主筆?」

  「我——」

  「你回去考慮,我也回去考慮,這樣可好?」

  方倍點點頭。

  「我們再聯絡。」

  助手一左一右撮擁著鄧融離去。

  馮乙這時才說:「我實在怞不出時間給你電話。」

  方倍揮手答:「沒關係,你已盡了力。」

  剛說完,她嘔吐起來,胃部痙攣,她完全失去了控制,把黃膽水都吐了出來,嘔得人家會議室臭氣薰天。

  馮乙連忙幫她善後。

  「對不起,對不起。」

  方倍急急離開報館。

  馮乙追上,「方倍,我送你。」

  方倍蹣跚走到街上,又嘔起來,這時胃已空蕩蕩,除出黃水,再也沒有食物渣滓。

  馮乙推她上車,方倍眼前發黑,閉上雙目。

  馮乙載她回家,扶她進公寓,沖杯熱茶,喂她喝下。

  「好些沒有?」

  方倍點點頭。

  「你與鄧小姐一早認識?」

  方倍忍不住微微笑,帶些荒涼意味,看這些知識青年,平日好端端有理想有抱負有見地,一碰到權貴,一個可以提拔他的人,立即不管三七廿一,尊稱她為小姐,與別的臭婆娘劃分界限。

  馮乙認識鄧融是個什麼樣的人嗎?聰敏的他,當然知道鄧小姐不過是泊到一個好碼頭,後臺身份淩厲,商業社會,這便是一切,誰還會去理會鄧小姐個人學識修養品格。

  馮乙接著問:「她同你說什麼?」

  方倍輕輕答:「她說,她是我讀者。」

  「真的?你看,方舟,不枉我發掘你這個人才,以後,你要多寫點。」

  方倍閉上眼睛,「我累了。」

  「我改天再來看你。」

  方倍聽見關門聲。能怪馮乙嗎,當然不,他已做到最好,方倍昏然入睡。

  半明半滅中,她察覺管家來看她,喂她喝米粥,叫醫生來診治,醫生再三保證病人不過是疲勞過度,管家不放心,在客廳過夜。

  她責怪方倍:「你太叫人不放心。」

  方倍不出聲,她已多天沒有收到父母音訊。

  等到可以起來了,她做了一連串調查工作。

  她查明兩件事,第一:生死註冊處沒有王氏夫婦任何記錄,換言之,他們沒有生育過,王方倍的確不是他們親生。第二:他倆也未曾在任何一省註冊結婚。真難明,所有與證書有關事宜,他們都不屑正式辦妥,他們是奇人。

  方倍像被一噸磚塊兜頭兜腦打中,腦漿四濺,還怕有礙觀瞻,不住向人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一邊用手捂著頭,希望還有得挽回。

  沒得救了。

  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坤容來看她,她去開門,坤容懷疑地說:「我找方倍。」

  她都不認得她了。

  「坤容,我就是方倍。」

  坤容嚇一大跳,這個滿面愁容,大眼機靈瘦削體弱的女孩是王方倍?

  「你似換了一個人!」

  方倍哭喪答:「我確是換了一個人。」

  坤容看到她手臂,立刻想到皮包骨三個字,方倍的衣服忽然大了好幾碼,可是此刻看到分明三圍,不比以前圓滾滾。

  坤容說:「許多破落戶子女一般活得好好,你要努力。」

  方倍幾乎被她氣哭。

  「我的意思是,你生活費與學費如有問題,我可以幫你。」

  方倍發怔,六個月前,她曾經如此安慰過坤容,沒想到今日她滾到谷底,要由坤容搭救。

  坤容有什麼辦法?但是她的語氣已經叫方倍放心。

  坤容握住她的手,「可憐,瘦成這樣,必是腸胃敏感,消化不良。」

  然後,坤容說到她自己:「倍,我與溫帶,計劃結婚,我將有自己的家了,我將努力珍惜這個家,你是我好友,請做我家上賓。」

  方倍聽畢,由衷說:「我替你高興與慶倖。」

  人類的因緣際遇,多麼奇怪。

  坤容問:「你怎麼搬了家,父母呢?」

  方倍答:「我家生意失敗,父母下伺機再起。」

  「生意人上落確實很在,我看報紙,常常有第二代把十多億祖業蝕清,再欠債數億。」

  方倍看著容光煥發的舊友,「恭喜你,坤容。」

  「我做的玻璃首飾銷路極佳,足夠繳交學費及雜費。」

  盡是好消息,坤容終於遊上岸,她可以曬太陽了。

  她這樣形容:「最近心情好得想聯絡生母,終究不敢。」

  她本來想逼方倍出去吃茶,這時,電話忽然響起。

  是司徒律師在那邊說:「方倍,我上來一會有要緊話同你說,家裡如有朋友的話請他們先走。」

  是什麼更壞的消息?

  方倍抬起頭,「坤容,我約了人。」

  「是那編輯先生嗎?」

  方倍輕輕答:「不要提那人……他叫人失望。」

  「呵,方倍,禍不單行。」

  方倍根本無暇生氣,「是,坤容,有空再見。」

  「別忘記聯絡。」

  方倍送坤容出門,她知道,即使有時間交際,她也必須隨環境變遷換過另一批友人。

  坤容離去以後司徒律師很快上來。

  他一進門就說:「好消息。」

  方倍重重籲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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