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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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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星期一上午八時召見我們。」 方倍忽然抓緊馮乙的手,「這是你幫我大忙的時候了,放我進去見他一面。」 馮乙愕然,「你並非我們職員。」 「通融一次。」 馮乙想一想,「你在接待處等,一到適當機會,我打電話叫你進來。」 方倍松一口氣,「謝謝你。」 「你想做我們同事,同我講已經足夠。」 方倍說:「龍蝦都攤凍了,快動口。」 晚上,方倍躺在小床上看牢天花板一會,忽覺眼澀,年輕的她覺得命運如脫疆之馬,已不在她控制範圍,她只得無奈地鼻酸入睡。 第二天她的收音機鬧鐘把她叫醒:「今日陽光充沛,氣溫高達攝氏二十六度……」 方倍睜開眼,希望她仍然置身大宅,但是不,這不是噩夢,這是事實……她已搬到小公寓。 住所大小沒有關係,她只希望爸媽仍與她在一起。 可是,母親的衣帽間比她此刻的寢室還要大,父親的運動室也足足占地三四百平方尺,他們不得不另外找地方居住。 過一陣子吧,一定會習慣的。屆時,又存活下來,人類適應環境一向有一手,能縮能伸。 星期一,方倍天未亮就起床梳洗請馮乙接她到報館。 馮乙是個聰敏人,再也沒有問任何問題。 他這樣說:「方舟,原來新老闆是位華裔女士,助手稱她鄧小姐,本來可以去打探一下,她是何方神聖,但我的直覺告訴我,那是一件不禮貌的事。」 方倍小心聆聽。 「內部會議從八點到九點,招待茶點,可見氣氛輕鬆,近散會時你悄悄不經意闖入,大家扮作不知情,你可以訪問幾句。」 方倍說:「我終身感激你。」 「方舟,你瘦了許多,臉都尖了。」 方倍苦笑問:「是嗎?」 這幾天,她起碼瘦十多磅,以前圓圓純稚雙頰現在已經消失,眼睛卻增大近倍,五方倍換了樣子,今日的她看上去精練,沉著,成熟。 患難使人成長,信焉。 方倍在接待處等。 第一個鐘頭還算易過,第二個小時叫她坐立不安。 會議室裡仿佛有說不完的話,她如坐針氈,一杯咖啡早已涼幹,她的胃液驚惶竄動,唉,開口求人難。 坐在門口的她一如乞丐。 方倍清晨起來,煤無胃口吃早餐,到了中午,胃裡嘔酸,她忽然想吐,連忙從口袋掏出口香糖放進嘴裡嚼動。 這一等等得腰酸背痛,終於叫王方倍知道什麼叫做冷板凳,什麼叫做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 她強自忍著淒酸,淚水幾次在眼眶打轉。 堅強,方倍,堅強。 正在關口,會議室忽然大門打開,報館同事陸續走出來,人人表情舒暢,顯然會議氣氛及效果良好,勞資雙方洽商過程愉快。 但是,馮乙忘記通知她。 馮乙見利忘義,興奮得忘記朋友在會議室門外頭苦等。 這就是朋友了,方倍的心冷了一截。 這時馮乙也看到了她,頓時一愣,像是不認得她的樣子。 方倍知道機不可失,連忙把私人恩怨撇在一旁,她急步搶進會議室,看到鄧融正預備離去,兩名助手一左一右幫她整理桌子上文件。 方倍過去稱呼:「柏太太,可以讓我說幾句話嗎?」 她們抬起頭來,看住這名不速之客。馮乙本來把住門口,此刻又回轉來。 鄧融輕輕問:「方倍,你有話說?」 方倍連忙回答:「你記得我就好,柏太太。」她忽然哽咽,「大家進中國人……」話甫出口,馬上覺得肉麻,虧她講得出口。 鄧融對助手說:「你們先出去,我與方倍說幾句。」 助手與馮乙退出。 方倍鼓起勇氣,清心直說:「請原諒我父母。」 鄧融攤開手:「怎樣原諒?」 「請容許他們賠償,叫他們重頭開始,給他們一次機會,不要告發他們。」 鄧融好氣又好笑:「他們叫你來?」 「我自動央求。」 「難為你了,方倍,我對你好感,才與你坦白,王氏夫婦聯手下欺詐客戶,已經超十年,他們停工後,我以十分之一價錢,叫人完工,新年工程人員對我說,王氏提供的一切所謂名貴古董材料,全屬贗品,統統偽造,你想想,客戶應當生氣嗎?」 「是,柏太太。」 「再追究下去,更加稀奇,原來王氏夫婦根本不是持有執照的建築師,從未一日讀過建築系,這是多麼可笑的事。」 方倍低頭,「柏太太,我代他們致歉,請你網開一面。」 鄧融看著方倍,狹長雙眼露出迷惘的神色:「你還不知道吧?」 方倍緩緩抬起頭,不知道什麼? 鄧融輕輕說:「他們二人並未正式註冊,他倆只是普通法即同居夫婦。」 方倍臉色慘敗,這件事要由外方告訴她,實在不妙,看情況柏氏已把他們調查得一清二楚。 不料鄧融接著說:「方倍,你也根本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方倍耳聰目明畔嗡嗡作響。 「你還不明白?他們兩人一生都是假,沒有一件真,他們生活在幻象中,四周圍的人都是騙局的受害人。」 方倍全身冒出汗來。 這時助手進來說:「鄧小姐,我們趕時間。」 鄧融取起她手提包,「我要走了。」 方倍不知哪能裡來的力氣,她拉住鄧融,「請給他們一次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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