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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可能是第六感影響她,她說:「方太太,真奇怪,我彷佛認識你長遠,好像你是我至親,說不上來的好感。」

  太好了。

  愛梅見我們兩個女人說個沒完,便走到樹蔭下去,忽然之間,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似蠻牛般沖出來,故意撞在她身上,說時遲那時快,愛梅僕倒在地,那男童要搶她手中的糖。

  我根本沒有多想,猛狠狠撲過去,出手如風,一手抓住男孩後衫領,暴喝一聲,「你作死,你幹嘛欺侮人?」

  他想掙脫,我發怒,大力擊打他膀子,「沒家教的東西,我今天必不放過你。」

  那頑童吃不住痛,嚎哭起來。

  愛梅已自地上爬起,拍拍裙子,她對那男孩說:「陸君毅,這是你第三次把我推倒在地下。我一定要告訴老師。」

  陸君毅!

  我腦子嗡的一響,手腳都軟了。

  那頑童把握這機會,立刻逃出我的手心,飛奔而去,陸君毅,我的媽呀,陸君毅是我父親,我剛剛竟失手打了我的父親。

  這時外婆跑過來說:「方太太,他們班上的小同學時常這樣頑皮,算不得真,不必緊張,那個陸君毅更是頑皮得全校聞名,天天吃手心。」

  我父親竟是這一號人物。

  我連忙說:「我見不得愛梅被人欺侮。」

  「你這樣喜歡愛梅,我真是感激。」

  「區姑娘,我幾時方便來府上?」我追問。

  「明日好嗎,」她給我地址,「我們明天見。」

  「愛梅,明天見。」

  我成功了。

  松出一口氣,累得幾乎垮下。

  趁老方在廠裡,我返方宅淋浴。

  站在漣漣水下,我才能放心思考。

  陸宜,陸宜,有人叫我。

  我睜大眼睛,這浴間只有我一個人,誰,誰叫我?這聲音又來了,不住的騷擾我。

  ——陸宜,陸宜,馬上同我們聯絡,集中精神,馬上同我們聯絡,你必須排除雜念,集中精神。

  我不相信這是真的,是誰在與我通話?聲音似在我腦中發出,不,不是聲音,是思維,我駭然,先是走錯空間,繼而有外層空間人要侵佔我的思想,禍不單行,我命休矣。

  我自浴間濕淋淋跳出來,捲一條毛巾,奔到房間去。

  一路喘氣,匆匆套上衣裳。

  那聲音停止了,我摸摸面孔,看看四肢,我還是我,才緩緩鎮靜下來。

  「陸宜,陸宜。」

  又來了,我尖叫。

  「陸宜!」有人推開門。

  「老方,是你。」

  「還不是我,你難道還在等別人?」他擠擠眼。

  「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老方。」

  「可憐的陸宜,永遠像受驚的小鹿——咦。」他捧起我的臉看。

  我拍下他的手,「幹嘛?」

  「去照鏡子,快。」

  他把我拉到鏡前,指著我眉心,「看到沒有?」

  「金屬片此刻還是暗紅色的,剛剛簡直如一粒火星。」老方說。

  我目瞪口呆。

  「陸宜,現在你總可以告訴我了吧,這一小塊金屬片到底是什麼東西,有什麼作用。」他疑惑的說。

  我瞠目結舌,說破嘴方中信也不會相信;我實在不知道它除了協助學習之外還有什麼作用。

  「它協助記憶。」

  「真的?」老方一點也不相信,「啊,真的。」

  我不想再解釋,這與沉默是不是金子沒有絲毫關係,將來是否會水落石出亦不重要,我只是不想花力氣多說,況且我對得起良心。

  老方歎口氣,「好好好,每個人都有權保守他的秘密。」

  先入為主,他一口咬定我有秘密。

  我用手托著頭,不響。

  「希望將來你會向我透露。」他無奈。

  要我交心。我知道他為我做了很多,但這還不是我向他交心的時候。

  我在時間的另一頭還有家庭,那邊的男主人亦怪我沒有全心全意的為他設想,是以我們的關係瀕臨破裂。

  我深深嘆息。

  「別再煩惱了,」老方說:「我仍是你的朋友。」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你不知道?」

  我搖搖頭。

  「因為你蠢。」

  去他的。

  門鈴急響。

  我拍手,「啊,又有人找上門來。」

  老方臉上變色。

  「老方,」我樂了,「欠債還錢,六月債,還得快。」

  「別去應門。」他說。

  我搖頭,「避得一時,避不過一世,」

  門鈴繼續大響。他的車子停在外頭,來人知道他在家中。

  「你回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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