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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他活得不耐煩了,這樣子玩火,有什麼好處,遲早出事。

  而那位太太,為什麼這樣糟蹋自己?是什麼促使她與不相干的男人接頭,犧牲自尊?女人的地位竟這樣低,這是我另一個發現,一個個好似沒有男性便活不下去似的,真奇怪。

  方中信回到桌子來,若無其事的繼續他的早餐,忽然接觸我的眼光,叫起來。

  「幹嘛瞪著我?我同她沒有關係,是她要纏著我,你當我是什麼,女人殺手?」

  我冷笑,「你不給她某一個程度的鼓勵,她會那麼死心塌地?」

  「她有神經病。」

  「別對著女人說另外一個女人的壞話,我是文明人,早已不會幸災樂禍。」

  「嘿,真冤枉。」

  「你以為這算風流?」我硬繃繃的說:「這是下流。」

  「有完沒完?夠了沒有?」方中信惱羞成怒,「你是教化官?」

  也許我不用替女方不值,也許她還覺得頂受用。

  也許她認為愛情就得這樣,也許她還覺得像我這種性格的人,根本不懂感情。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旁人哪管得那麼多,愛看就當看戲,不愛看拉倒。

  方中信歎口氣。「你懂得什麼。似你這種理智第一的人,有什麼快樂。」

  我反而笑起來,也不欲與他分辯。是,沒有快樂,快樂屬於一堆爛泥。

  「我怎麼敢見她,她丈夫揚言要將我炸八塊。」方中信招供。

  我大笑。

  多虧叫我碰到這麼幽默的一個人,否則流落異鄉,苦也苦煞脫。

  「我認識她的時候,並不知她有丈夫。」

  我點點頭,「她是莉莉之前,抑或同時進行之愛人?」

  「之前,當然是之前,你把我看作什麼樣的人?」好像還很委屈的樣子。

  「咦,你甩了許多人,現在的女友是誰?」

  他不響,看我一眼。

  我用兩隻手掩住胸口,「不!」

  他實在忍不住,「別臭美了好不好,我要看上你的話,真叫可可豆絕種。」方中信發起毒誓來。

  「老方、我只不過開玩笑。」我吐吐舌頭。

  他正欲教訓我,大門的警號劇烈的響起來。

  他去開門。

  我十分好奇的探頭出去看,心中有第六感,知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門外是一個中年婦人。

  年齡絕對比方中信大,不但大,而且大很多。

  但是她美。

  她長得極高大,皮膚白得似羊脂,臉上亦沒有血色,約莫四十上下,穿一件黑色的袍子,身材玲瓏浮凸,袍叉很高,露出肥碩的大腿,黑白相對,簡直耀眼,連我都看得張大了嘴,垂涎欲滴。

  不得了不得了,我貪婪地把整個身子探出去打野眼。

  她一手把方中信推開,走入屋來,坐在沙發上,點起一枝煙,深深吸一口,緩緩噴出來像霧又像花。

  像莉莉一樣,她手指甲上搽著顏料,腳上高跟鞋一晃一晃,像是隨時會跌下來,十分刺激。

  我經過莉莉那一役,已經習慣,這次完全抱著觀光客的心情來看這場精采的獨幕劇。

  方中信:「你怎麼又來了?」

  「你想耍老娘?」

  「我怎麼敢耍你,我還要命呢。」

  「我倒是豁出了。」

  「那是你的事,我方家三代單傳……」

  她抬起眼睛,目光如電,閃出哀怨、惱怒、嬌媚、風情、誘惑等無數的訊息。

  我看得呆住。一雙眼睛是一雙眼睛,怎麼會有這麼豐富的感情,我以為眼睛只是用來看世界的,誰知竟能說話,不不,應該是打電報。

  她這一抬眼,看到我,忽然也呆住,目光直鉤鉤落在我身上。

  我有點不好意思,略略收斂自己,作狀取起杯子喝水。

  她失聲,「這是誰?」

  方中信沉默。

  我想說我是姑姑,但沒開口,她不會相信,她比莉莉老練一百倍。

  「怪不得。」她又說。

  方中信開口,「你明白就好。」

  他們兩人說話似打啞謎。

  但是她眼中晶光漸漸消散,一手按熄香煙。

  「我明白了。」

  「這對大家都好。」方中信說。

  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光是這一聲嘆息,就能叫人銷魂。

  她站起來,「好好好,罷罷罷,敗在她手中,也不算不明不白。」

  我覺得不對。「噯,你說什麼,你別弄錯,我不是他的什麼人,我有丈夫有孩子,你聽我說。」

  她呆呆的看著我,仍然是那調調:「方中信,你真有辦法。」

  我氣極。

  她忽然很憐愛的對我說:「小妹妹,珍惜你的本錢,好好抓緊機會,別便宜他。」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已飄然而去。

  他媽的這方中信,如此利用我,實在不要臉之至,乘人之危,但誰叫我住他吃他穿他,誰叫我沒有獨立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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