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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四海掩不住興奮,「龐大哥,別來無恙呵?」

  「托賴,四海,你長壯了。」

  龐英傑看著他,「我們看看怎麼辦。」

  「還有,」四海大著膽子說:「我肚子餓。」

  「先吃飽再說。」

  外國人的肉腸麵包以及菜湯甚合四海脾胃,王得勝卻皺眉,搓搓手,「唉,有燒餅油條豆漿就好了。」

  龐英傑勸他,「老王,吃肉才夠力氣,入鄉隨俗好。」

  「我家還有一罐腐乳,我腸胃比較適合那個。」

  「閑來不妨學學英語。」

  「舌頭繞不過來,」老王搔搔頭皮,「再說,我們在此逗留三五載就要走的,那麼殷勤幹什麼。」

  「你不是要回鄉取老婆帶過來落地生根嗎?」

  「來了再講。」

  龐英傑只得搖搖頭。

  四海插嘴道:「王大叔睡覺時間都沒有。」

  王得勝打個呵欠,佝僂著背脊,一味陪笑,活脫是洋人印象中的華人。

  四海正在大塊吃肉,大杯喝水,忽然有一精壯華工進飯堂來,在龐氏耳畔說了幾句話。

  龐氏一聽,臉就掛下來了。

  他低著頭,開頭一聲不響,隨後問:「死的是誰,傷的是誰。」

  「工頭米勒並無敲鑼警告,即引爆炸藥,遇害的工人有邱恩好、莫惠文及李文輝。」

  他站起來,「我去看著。」

  四海緊緊跟在他身邊。

  「小兄弟,你隨王得勝回洗衣房去。」

  「不,讓我跟著你,」

  龐英傑已無暇與他答辯,一手扯起他,拉上車,呼嘯一聲,直奔目的地。

  四海又憤怒又緊張,又有點恐懼,就那樣,三個同胞的性命就犧牲掉了,原來所有關於鐵路的傳說都是真的,甚至更壞,看樣子,每一裡鐵路邊,不知埋葬了多少華工的白骨。

  馬車飛快趕往現場,沿著鐵路跑,四海只見那鐵路連綿不絕,不知多長。

  龐英傑提高聲音,蓋過風聲:「看到沒有,華工的血汗。」

  四海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在平地上,」龐英傑告訴他,「二千個工人不停操作,一日一夜間,鐵路可推進計五裡,同樣的工程,白人要做七日七夜,可是白人每日工資一元半,我們只拿一塊錢!」

  四海無言。

  馬車奔馳,直到他們看到滾滾河水。

  四海看到河畔搭著一列一列簡陋的營房。立刻有人過來拉住馬,「龐大哥,那邊,眾人已圍住了米勒,要活活打死他。」

  龐英傑跳下車,四海緊緊跟他奔向現場。

  離遠已聽見喊聲震天,「打!打!」

  約四五十個苦力一步一步向河邊逼去,一個洋人舉起雙手,已退無可退。

  他大聲喊饒,「這個事不會再發生,我保證不會再發生!」

  但是沒有人相信他的保證,終於,米勒在河邊站停,華工一伸手,便可觸及他的身體。

  他避無可避,只得轉身往河中一躍,落下水中。

  可是工人沒有放過他,自地上揀起石塊,便朝他扔,一時間數百塊石頭落到水中,濺起水花,此起彼落,煞是好看。

  四海拍起手來。

  龐英傑瞪他一眼,四海只得收了手。

  龐英傑大聲叫工人群冷靜下來,但是工人情緒激動,已不聽勸告,河水把米勒沖往下游,他們就往下游追,一邊迫一邊罵,一邊扔石頭。

  眼看那米勒逃不過大限,殺獵般嚎叫,半途忽然殺出一隻舢板似獨木舟,另一洋人奮力劃著它來搭救同伴,幾經艱難,終於把米勒拖上小舟。

  可是兩人背脊已中了數下飛射而至的石塊,米勒額角血跡斑斑。

  此際,槍聲響了。

  工人驟然靜下來。

  龐英傑把槍收回腰間,「各位兄弟,有事慢慢商量。」

  大家也已精疲力盡,蹲在河邊,任由米勒乘獨木舟駛往下游。

  大部分工人木著面孔,但是也有人輕輕哭泣。

  龐英傑看著天空,長歎一聲。

  三位工人就葬在鐵路附近。

  沒有土饅頭,也沒有碑文。

  活著的人把死者的雜物自營房抬出來,四海只見到幾包草藥幾件破衣裳,眾華工迅速把它們分掉,又默默回到崗位上去。

  那日的大事,叫做完結了。

  回程的時候,龐英傑非常沉默。

  到了市集,他才說:「小兄弟,你的問題一向最多,還有什麼要問的?」

  四海茫然搖搖頭。

  「你都看見了?」

  四海倉惶地點點頭。

  龐英傑又歎口氣,「你跟著王得勝做洗衣房吧。」

  「我——」四海不願留在後方。

  「小兄弟,聽我話。」

  四海已被該日情景嚇壞,只得退一步想。半晌,四海才問:「龐大哥,你可知道我舅舅與姐姐的下落?」

  龐英傑訝異:「什麼,你還沒有同他們聯絡過?」

  一聽此話,四海驚喜交集,知道他倆已經到了溫哥華,心頭一塊大石頭落地。

  「他們早在此地,不過何翠仙已易了名字。」龐英傑笑笑,他還有一句話不好說出來:何翠仙幹的仍是者本行。

  「帶我去見她。」

  「我不去那種地方,你叫王得勝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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