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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四海興奮得雙眼發亮,一時間他還以為回了家,那麼多自己人!

  他揮舞著拳頭,「鐵路,鐵路。」

  老王笑了,「此處是最大一個補給站,鐵路已通過漢門、楓樹嶺、合普、伸展到愛莫利及耶路去了。」

  「帶我去看鐵路。」

  老王被他逗得笑出來,「你以為鐵路是生鐵鑄成的一條大路吧。」

  四海䀹䀹眼睛。

  「來,我帶你去看。」

  馬車在泥濘路上調頭,路窄人逼,造成磨擦,有人開口大罵,四海一聽,居然是廣東話,大樂。

  「王大叔,這好像是我們的地頭嘛。」

  老五抬起頭,看到遠處積雪的高仕山去,過一會兒才說:「將來吧,小兄弟,將來也許,但此刻,我們身在異鄉,我們是異客,不是主人,我們只是苦工,慢慢你會明白。」

  講到這裡,忽然之間,遠處傳來極大極大悶雷似一聲轟隆,整個地面為之震動,馬匹受到驚嚇,仰頭嘶叫。

  四海雙耳作悶,忙問:「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爆山。」

  「什麼?」

  「小兄弟,你以為鐵路築在平地上?要開山辟石鑽山洞的呢,多大的工程!否則,怎麼會叫我們中國人來做,只有我們肯拼死命出死力,白人肯嗎?黑人肯嗎,談也不要談,今日這一炸,不知有無人命損失,今晚便可知道。」老王無限感慨。

  四海握著拳頭,渾身汗毛豎了起來。

  「不辛苦的營主,也輪不到我們。」

  他策著馬車往前走。

  四海終於看到了鐵路。

  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先挖出一條寬但平路,然後鋪上鐵軌與枕木,再均勻地鋪上碎石子。

  一望無際,直到它拐彎在山谷消失,似一條蟒蛇,迂迴地游向山中。

  「看到沒有?」

  四海點點頭。

  「已築了三年,一直往內地移,要貫通整個大陸。這是洋人的夢。」

  四海吞一口涎沫。

  鐵路到了合普鎮,沿山而築,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激流大河,一失足,粉身碎骨,遺體撈都撈不著,逝者是誰?不外是張老三,王小二,有什麼要緊?家鄉等他幾年,也就漸漸淡忘,就像從來未曾生過下來。

  老王揉了揉眼。

  見有人經過,他大聲問:「龐英傑可在附近?」

  似乎人人認識龐氏,大聲回答:「他今午與柯德唐開會。」

  「什麼事?」

  「申請沿途茶水供應,洋人不讓我們燒火煲水。」

  「不止是這個吧。」

  「上個月薪水,每個時辰計,少發了一個仙。」

  「又吃我們的。」

  「可不是,此事如不獲解決,龐英傑叫大家會下來暫時不開工。」

  「做得很對。」

  「到前頭去等,他就要出來了。

  老王帶著四海往碼頭去。

  四海只見馬車往來不絕,載著糧食、木材、工具,還有,老王指給他看,一箱一箱的火藥。

  極重的貨物由驢馬的背脊轉到苦力的肩膊上,背著運到需要它們的地方。

  四海心想,建築萬里長城的情況,一定與這裡相似。

  有人揚聲,「可是找龐大哥?」

  「勞駕傳一聲,說是王得勝與羅四海找。」

  「稍候。」

  四海內心忐忑,原來士別三日,龐英傑的場面已經做得那樣大了,不知他還有沒有空記得他那樣的小朋友。

  正在彷徨,一把豪爽的聲音已經傳來,「四海,是你嗎?」

  呵,他記得,他沒有忘記,四海心一熱,如遇到親人一般,淚盈於睫,「龐大哥。」

  「有志者事竟成,你終於到溫哥華了。」

  四海看仔細了龐英傑,只見他已經完全作西洋打扮,留著鬍鬚,剪短頭髮,戴寬邊帽子,穿皮靴,十分神氣。

  四海立刻決定他也要學他的龐大哥。

  他跳下車,歡呼一聲。

  四海太過忘形。

  他跳下泥濘中,沒防濺起的泥漿會沾汙別人的衣裳。

  附近一間平房的臺階前站著幾個人,其中一個是小姑娘,穿一身漂亮的花布裙,見泥斑飛來,連忙後退,可能有一點兩點濺到她裙子,可能沒有,但是她生氣了,低聲罵:「支那豬。」

  四海在廚房做過,當然知道豬玀是什麼,即時沉不住氣,反唇相稽:「看牢你的大嘴巴。」

  小姑娘睜大碧綠的眼睛,嘩,該只支那豬會說英語,了不起,她躲到家長後,回嘴道:「回支那去!」

  她家長是個一板高大,穿著整齊的外國人,兩撇八字鬍往上繞,雙目炯炯有神,拉住女兒的手,「沁菲亞·柯德唐,不得無禮。」

  啊,原來他就是柯德唐工頭,看樣子是個正直的人,四海不禁對他有好感。

  站在一旁的老王卻嚇得面無人色,只是按住羅四海沒聲價道歉。

  龐英傑笑著介紹說:「我表弟。」

  柯德唐說:「歡迎到溫哥華。」隨即帶著女兒進屋去了。

  老王猶自抱怨,「你這小傢伙,怎麼一張嘴就同人吵架?」

  「她罵我豬玀。」

  「管她說什麼,我們又不用一輩子服侍她,賺夠了錢,回家去娶老婆生孩子,屆時,她叫我皇上我也不理。」

  龐英傑呵呵笑,「這的確也是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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