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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慢著,龐大哥,今日是幾號?」

  「你說的是咱們的陰曆吧。」

  「有什麼分別?」

  「分別大著呢,洋人的陽曆,分月大月小,月小三十天,月大三十一日。」

  「嗄!」

  「要學的多得很,你年輕,不要緊。」

  「今天是陰曆幾號?」

  「一號。」

  「那麼,請帶我到鐵索橋去。」

  「鐵索橋在鎮北,要渡河過去,誰耐煩陪你玩。」

  四海瞪大他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睛,不知恁地,龐英傑歎口氣,「好,我帶你去。」

  回到洗衣房,推開門,沒有動靜。

  密密麻麻晾著的衣物好似森林一排排,晾在外邊又怕人偷,一個個木桶的開水泡著待洗的髒衣服,一隻只熨斗在木板桌上排開,附近有一鍋炭,那只冷了便添上炭。

  「王大叔。」

  沒人應。

  四海這時才看到有人倒在木桶邊,太像一堆髒衣服了,所以進來時沒發覺。

  那正是王得勝。

  四海過去扶起他。

  他自昏迷中蘇醒過來,「呀,」他說:「要命,那麼多工夫要趕,我怎麼睡著了。」

  他想提起熨斗,再也沒有力氣,只見眼前金星亂舞,身子不聽使喚,慢慢軟倒在地。

  四海突有不吉預兆,覺得王得勝回鄉娶妻生子的願望不易達到。

  而年輕的他如果不小心,很容易就步王得勝的後塵。

  四海有了一個概念,身體最重要,像他們那樣的人,如果沒有力氣,一切宣告完蛋。

  他問王得勝:「我替你找大夫。」

  「唉唷,千萬不要,洋大夫不是個個肯看我們,即使來了,給的藥、一丸一丸,不知是什麼東西,還有,貴得不得了,碰不得,碰不得,我躺一會子即好。」

  四海沉默。

  他伸出強壯有力的雙臂,替王得勝把工夫趕出來。

  王得勝看到他奮力操作的情形,喃喃道:「壯了壯丁,我現在才明白什麼叫壯丁,如果我有五個像你這般的兒子就好了。」

  他取出草藥在嘴中緩緩咀嚼,沉沉睡去。

  工作完畢,四海在喝水,龐英傑來找他。

  「王大叔病了。」

  龐英傑不語,司空見慣,已經麻木不仁。

  一個倒下來,另一個接上去,有的是人,有的是命。

  半晌他說:「王得勝患的是壞血病。」

  「有得醫嗎?」

  「洋人說是吃得不好,又太過操勞,上個冬季他倒下過兩次。」

  四海不語。

  「你不是要到鐵索橋去?」

  「是,莫要錯過了時辰才好!」

  龐英傑仍然駕一部馬車。

  一出門,四海見到了奇景。

  他看到了火車。

  或是正確他說,他先見到一節火車頭。

  只見它巨無霸似蹲在鐵軌上,猙獰、詭秘、黑墨,宛如生鐵鑄成。然之間,它身畔的磨輪轉動起來,哢嚓哢嚓哢嚓向前推動,它的鼻子噴出團團白色濃煙,嘿嗤嘿嗤,大地像是震動了,它似一隻龍頭,張牙舞爪,要騰空下海。

  四海張大了嘴。

  難怪叫火車,總算叫他見識到了。

  可是,這樣一頭怪獸,有什麼用呢,為何勞師動眾冒死命為它築一條鐵路?

  濃煙散開,火車頭緩緩經過他身邊,他明白了,原來火車頭後邊連著一卡一卡的車廂,連綿不絕,不知可以載多少人與貨。

  四海瞠目結舌,噴噴稱奇,「怎麼發明的!」

  龐英傑完全同意。

  「比馬車快?」

  「快一百倍。」

  「呵,那不是同飛一樣?」

  「小兄弟,你形容得很好。」

  「幾時我們也要有火車。」

  「快了,快了。」

  「那麼,我們可以為自己人築鐵路。」

  「是,是。」

  龐英傑無奈的笑了,在碼頭放下馬車,與四海渡河,到鐵索橋去。

  他不知羅四海約了什麼人在那裡見面,為安全起見,他帶著槍。

  四海輕聲問:「槍用來對付白人?」

  龐英傑搖搖頭,「紅人。」

  四海沒見過紅人,想像中他們面孔一如關公那樣血紅。

  「紅人最兇狠的一族叫蘇族,已叫白人趕盡殺絕,只剩酋長坐著的牛率領著若干部下逃到洛機山北部出沒,為防萬一,工頭都配槍。」

  「坐著的牛?」

  「那是他們的名字。」

  「聽說紅人喜活揭人的頭皮。」

  「現在也不那麼野蠻了,此刻他們非常潦倒困苦,十分嗜酒,打獵度日。」

  「好像只有白人挺得意。」

  「嗯。」

  「白人之中,又數英國人最厲害。」

  龐英傑訝異,沒想到羅四海觀察力那麼強。

  他點點頭,「不久之前,這一大片土地,也屬於英國,如今加拿大獨立了。」

  「獨立?誰做皇帝?」

  「不叫皇帝,叫首相。」

  「宰相?」

  「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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