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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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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你的記號?」 他的眼睛看著遠方,似想起大多往事,神色忽然溫柔起來,「去,快回船上去。」 四海點點頭,一溜煙似跑開。 一船艙中只有陳爾亨一人在喝悶酒。 四海問:「翠仙姐呢?」 「嘿!我怎麼會知道?」陳爾亨酸溜溜,「人家又混到頭等艙去了,我同你都得靠這個女人呢,你看她多有辦法,我同你說什麼來著?我早告訴你,她死不了,不但不死,且活得更好。」 四海微笑,「舅舅,我想念我媽。」 陳爾亨不出聲,灌了幾口酒,牛頭不搭馬嘴地抱怨:「廣東人的酒。喝死人。」 「舅舅,我媽小時候,是否胖嘟嘟,外婆可疼愛她?」 「聽聽這酒名,是否嚇壞人,玉冰燒、五加皮,不知是啥東西。」 「我還有一個大舅舅,他人在哪裡?」 陳爾亨忽然悻悻然,「我就是叫他給累的!」 「怎麼個說法?」四海好奇。 「你媽沒同你說?」 「說什麼?」四海反問。 陳爾亨忽然又氣餒了,「同你講也沒用,你還小。」 四海不去勉強他。 可是陳爾亨又道:「四海,你總聽過這首歌謠:不得了呀不得了,皇帝老爺坐牢監,皇后娘娘帶監飯,小小魚兒跳過鎮海關。」 「是,我聽過。」 陳爾亨又沉默下來。 「同大舅舅有什麼關係?」 「你大舅舅,嘿,好本事,化了名,跑上京去獻殷勤,出死命賣力氣,跟著一個姓譚的人辦事,希望謀那一官半職,榮華富貴,誰知所托非人,油水沒撈到,險些賠上小命,否則,羅家怎麼當你母子如瘟豬?怕給你們拖累,要誅九族。」 四海霍地抬起頭。 一幅幅圖書拼在一起,他有點頭緒了。 「大舅舅呢,事發後他怎麼樣?」 「溜到東洋去了。」 還活著,四海鬆口氣。 「丟下親人不顧,是哪一國的英雄好漢。」 四海笑,「敵進我退嘛,白送了性命,有什麼好處。」 陳爾亨詫異,「你倒是很識時務。」 四海攤攤手。 「在廚房吃些殘羹冷飯,你仿佛很高興。」舅舅非常諷刺。 四海不語,舅舅是長輩,不好駁斥他,無論如何,他已吃飽,且靠自己的力氣,不用成為親人負累。 「把你當一隻狗呢。」舅舅繼續挪揄他。 四海忽然開口,「大家當我什麼,我不放在心上,我只管我努力工作。」 陳爾亨生氣了,拿五加皮瓶朝他摔過去。 四海閃得快,沒摔中。 他躲在一角,不久便入夢了。 夢見自己回到鄉間家中,已是春天了,一地菜花,他來到包家牆角,「翠仙,翠仙」,一個女孩子穿過磚牆走出來,烏溜溜的辮子,鵝蛋臉,異常秀麗,「翠仙,我來看你了。」真好,終於看到她了。 翠仙低下頭去,忽然之間她老了,體態臃腫起來,「四海,你去了那麼久。」頭髮已白,絲絲皺紋。 四海吃一驚,「我去了多久?」 到了這裡,他驚醒。 之後,四海時常做這個夢。 使他意外的,是廚房發薪水給他,做滿半個月,付他兩枚銅板,輔幣上刻著徽章及外國字,另一面有一個頭像,形狀精緻可愛。 四海問老水手:「這是多少錢?」 「這是荷蘭人的錢幣,叫做基爾達,好買兩套衣裳了。」 「可是,我又不去荷蘭,怎麼用這錢呢?」 「你到哪裡去?到英國,可以同英國人換英鎊,到金山,可以換美金。」 「啊,萬里通行。」 「當然,有錢駛得鬼推磨。」老水手笑。 這四海頭一次有收入,不禁趾高氣揚起來,一直以來,他擔心吃不飽,又擔心家人會擔心他吃不飽,他的大手大腳在家中至為尷尬,不像小妹頭,乖巧,會做家務,吃半碗飯,已可頂大半天,到了十五歲,又會嫁出去,根本不是負擔。 現在他憑自己力氣賺錢,忽然之間,吐氣揚眉了。 「將來錢多了,可存到銀號裡去。」 四海躊躇,「有什麼好處?」 「會得錢生錢。」 四海笑,「我媽說,有誰說能種銀子樹,准是騙子。」 「不不不,這是合規格的銀號,絕不騙人,不知多少商家信任它,小兄弟,你還進不去呢。」老水手呵呵笑。 四海不知何處來的豪氣,「將來——」 剛想吹牛,有人找他,「喂!怎麼躲懶躲到這裡來了,找你炒雜碎呢。」 四海連忙貼身把兩枚輔幣藏好。 船駛往地球的另一邊,繞過阿拉伯半島,駛入紅海,即將渡過蘇伊士運河,經地中海,出直布羅陀海峽。 呵四海哪裡知道這許多地名,他還以為天地雖大,頂多只有四個,不不不,七個海洋呢。 現在他知道船每停一處,廚房便大忙特忙,新鮮的淡水、魚肉、蔬果,源源運上來,豐盛得令人光是看著都快活,四海揮著汗幫著扛與抬,忽然之間,他想到一個疑點,住了手,怔怔看著滿籮菜肴。 一隻船都不愁吃,為什麼羅四海一家人卻吃不飽?幾時他家也能像這只荷蘭船那樣豐足呢。 別的水手在身後推他,「決動手,發什麼呆。」 那天晚上,他意外地看到何翠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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