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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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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天便有人問胡球:「阿球你過來讀一讀這一行英文,我看不清陳先生寫什麼。」 胡球一看是機密文件,「我不便讀,你去問這草稿主人。」 「問這問那像白癡,不開除也調走,幫幫忙,沒上文下理單字不要緊。」 胡球免為其難,辨認到是「閣下提供證人在厄瓜多爾實時引渡……」 「謝謝你,胡球。」 「阿球,午餐替我叫一客印度尼西亞咖喱飯。」 沒叫她熨衣裳剝橘子已經很好。 真沒想到轉瞬已發了好幾次薪水。 忽然之間手頭多了零用,胡球給保母紅包,她雙眼發紅,「球球出身了,你自己夠用否?」真是老實人。 胡球對哈哈說:「你也有煙肉味餅乾。」 一日,保母垂頭喪氣。 「怎麼了?」 「哈哈走路前腿不正常拐動,帶它看醫生,獸醫說,它已十二歲,不宜驚動它,這些日子,它隨便吃什麼不拘,冰淇淋蛋糕也不怕,讓特頤養天年。」 胡球瞪大眼,「什麼,哈哈已是百歲老狗?這鄧律師騙得我們好苦,我一直以為它只得三五歲。」 「醫生還說哈哈身上有芯片,它原是一隻醫學實際犬,沒有主人,年長被放出到動物庇護所,難怪它一直躲著人。」 胡球似腰間中箭。 「哈哈,過來。」 哈哈只在沙發後張望一下,躲往別處。 胡球雙眼鼻子紅起來。 這時顏女士回來,胡球強顏歡笑,敬茶給母親。 顏女士坐到光亮處,這樣說:「最近家裡寧靜無事,真叫人舒服。」 胡球趨近,看著母親,笑意忽然凝固,「媽媽為何提早下班?」 「近日只覺得疲倦,回來補一覺。」 胡球趨近,「可有熱度?」 「稍微一點。」 「多久了?」 「三五天吧,我猜不要緊。」 「媽媽你眼白髮黃,我立即陪你看醫生。」 「球,別緊張。」 「小便可像黃褐色?母親大人,這怕是肝炎!」 陪著母親往醫務所,果然,診斷是急性肝炎,吃過不潔食物,實時治療,可保無礙,但在家裡所有餐具需要隔離煮沸。 回到家,球媽囑女兒暫時往宿舍居住。 保母堅持留下照顧。 顏女士相當樂觀:「才說家中無事寧靜,不知哪個邪惡神靈聽到妒忌,立即搗亂。」 下班時分,向明秘書出來找到胡球,「你等等,向先生有話說,請你到一號電梯口等。」 向明比她早到,轉過身來,「令堂可是不適?」 胡球點點頭。 「可要住院?」 「在家休養。」 「聽說你住宿舍。」向明什麼都知道。 「是直子知會你吧?」胡球只告知過直子一人。 「可需要幫忙?」 「些少病痛,可以應付。」 向明看著胡球,少女彷佛又長高一點,站他身邊,已到耳畔,皮子雪白,烏黑雲鬢,電梯位窄,他似隱約聞到淡香。 他輕輕說:「相請不如偶遇,可否請你喝杯午茶?」 胡球聽了心花怒放,她也喜歡即興聚會,不必緊張穿什麼說什麼,「好呀。」 向明如釋重負,請胡球到一間會所吃英式下午茶。 玻璃碟子端上,小小塊甜點與三文治,向明不出聲,看著胡球先挑什麼。 胡球老實不客氣,一手一塊,先取綴有奶油的蛋糕一口一件,雙頰吃得鼓鼓,像小倉鼠,可愛到不行;不知怎地,向明有點心酸,年輕真好,可是他也年輕過,當時卻不覺得有何便利。 自有固定工作之後胃口好許多,胡球吃得起勁。猛一抬頭,看到向明正朝她,嘴角笑起來這樣好看。他的牙齒不是最齊最白,嘴唇不如胡球小男友豐滿,但因不常笑,中盎然笑意特別可貴。 胡球也笑,訕訕大口喝茶。 今日她特別高興。 兩人並不說話,胡球雙頰紅粉緋緋,忽然之間,向明的耳朵也燒著。 胡球心中想什麼?她忖:這才是男人,其餘的,只是孩子。男人有自主權,果斷、智慧,遇事不必徵詢父兄叔伯意見,或是得到姨媽姑爹許可,他就是他自身的前途與主人。 胡球為他成熟氣息陶醉。 她每隔一會看看他,發覺他也正看她,兩人避開對方目光,稍後她又忍不住把視線轉到他臉上,他亦剛好看著那瑩白小臉。 向明尷尬,胡球卻呵呵笑出聲。 呵他許久許久沒有這樣開心。 但這一切情形,卻落在第三對眼睛裡。 她是向氏此刻密友,一個高大漂亮三十多歲的女子,她正好也在會所打網球,聽接待員說「向先生在茶廳」,便穿著運動衣上來。 她在大門口便看到這番情景。 這叫做眉目傳情。 兩人之間的情意如膠似漆,看來絕不止一朝一夕。 女子吃驚,手心冰冷。 女方是什麼人?鬢角毛毛,衣著樸素,恐怕只得十多歲;啊那張面孔,像清晨初開的梔子花;他倆為什麼笑,怎麼不說話光是笑? 他們坐在這裡已有多久?看上去整個世界只剩他們二人,別人全不存在。 女子隨即心酸,向明從來不曾如此笑吟吟對她。見到他時,他不拘小節,實時寬衣解帶,「替我揉揉肩膀,累極了」,大家成年人,不必偽飾。 此刻向明笑意居然靦腆,像年輕十年八載,少年初會女友那般。 呵,他深愛這名小女孩。 女子低頭,不用管這是誰,這是她退出的時候了。 聰明人要識得進退,莫叫人討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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