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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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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球啼笑皆非,真沒想到做得如此出色,她可是一個美術學生呀,大材小用。 但是自環境之中,她學習良多,每天八小時,她置身一個小宇宙,各色人等,光怪陸離,無奇不有。 遠看,都是衣冠楚楚知識男女,但是電梯、衛生間、出入地方,全分長幼高低,每人佩戴身份證明牌,許多地方不得入內,倒是胡球,因做雜務,每處勿屆,職員時時托她把文件送到這裡那裡。 眾生相最精彩,偌大辦公室有一條窄窄走廊,兩邊牆上滿滿放著書籍文稿,只夠一個人通過,若兩個人狹路相逢,或冤家路窄,只得側身小心而過,且不免肩膀摩擦。 瑪莉一次見到清潔阿嬸在走廊收拾,連忙站一邊,待她完工,才匆匆經過,彷佛阿嬸是伊波拉傳播者。 又有一次,遇著一般男同事,她咕咕笑,硬闖,要別人退後讓她。 還不止,再一次碰到中年上司,她與他肩碰肩,還仰起頭,說聲對不起,那中年漢子也眉開眼笑,「真得拆掉這些書架子。」 不同身份,不同待遇。 胡球一一看在眼內。 她把這些奇觀告訴直子。 直子反問:「你會怎麼做?」 「拆去書架,現在還要書何用?有問題,問索搜引擎,《大英百科全書》亦已停刊。」 直子不去回答,問:「見到向先生無?」 「沒有,他很神秘。」 也就是走廊兩邊書架生事,它不勝負荷,塌了一角,那些厚重硬皮冊子落下,擊中一個路人,那人是向明。 辦公室立刻騷動:「向先生!」 「不好,是向先生」,「快找醫生」,「血!」 胡球聽見,連忙到儲物室找到急救箱,可是她離遠被諸級同事擠開,只看到向明緩緩站起,左手掩著額角,果然有血,但看得出只是皮外傷。 向明揚揚手,「不用慌張。」抬頭,忽然看到一張雪白熟悉小面孔,他招手,「胡球,把急救箱給我。」 眾人意外,一齊讓路給胡球。 向明說:「請返回工作崗位。」 他示意胡球進他辦公室,他的好幾個助手秘書仍然緊張。 向明坐下,放開手,「怎麼樣?」 助手緊張,「還是看醫生的好。」 向明取出手帕,蘸清水,遞給胡球。 胡球一聲不響,輕輕抹拭,向明覺痛,縮一下,胡球按住他額角。 眾隨從面面相覷,這素臉小女孩是什麼人,竟如此大膽。 胡球看真,不礙事,書角撞破表皮而已,她抹上消毒藥膏,貼上橡皮膠布,攜同急救箱輕輕退出。 從頭到尾,不發一言。 一到外邊,實時有人圍上。 「你認識向先生?」、「他傷勢不礙事?」、「你與向先生何種關係?」…… 胡球捧著一大迭文件,「對不起我要影印,趕時間。」 「我們幫你──」 小主管出來瞪眼,眾人才散開。 走廊兩邊書架終於被拆除。 直子知道後笑不可抑。 胡球說:「他的頭髮十分柔軟,稍微鬈曲,兩鬢略白。」 「他有四十歲了。」 「雙眉又長又濃。」 「他的確英俊。」 「貼上那塊膠布之後,同事們對我另眼相看。」 「胡球你可看到世態炎涼了。」 「的確叫人心冷!」 「可有看到合適男生?」 「我沒有抬頭觀望。」 「你好似一直穿著深色西服長褲與白襯衫,為何不換彩色?」 「整潔就好。」 「胡球你下意識還在懲罰自身。」 一日晚下班,回家一進門,看到向明坐在客廳與顏女士說話,胡球一雙眼睛亮起,呵意外之喜。 向明也笑,「工作還習慣嗎?可有叫你代客停車,或是調製咖啡?」 胡球咧開嘴笑,原來他都知道。 她站到長輩身邊。 「收到薪水沒有?」 胡球籲出一口氣,此刻才知道什麼叫做血汗錢。 她走近探視向明額角,然後替他換膏布。 傷口已經癒合,小小一個痂。 自高處看下,可見向明敞開襯衫領口下的胸膛。可有茸茸汗毛?胡球漲紅面孔,一般只有可憎猥瑣男子下作地偷窺女子領口,沒想到今日是她。 呵胡球你是怎麼了?她臉紅。 向明坐一會告辭。 桌上放著一大盆梔子花及茶果糕點。 「向先生真客氣。」 胡球回到房內,忽然覺得燥熱,脫去衣裳,只剩內衣褲,關上門,與直子視像聊天。 顏女士敲門,「水果」,推開門,見胡球穿得涼快,一怔,「阿球,君子慎獨。」 胡球連忙披上T恤。 「沒開計算機上攝影機吧?」 「放心,那只是直子。」 「計算機熒屏已變成你們社交工具,據說這一世紀年輕人已減少看戲吃茶共餐。」 「世界經濟不景氣,省些錢。」 「一些家長放心,到底少見小阿飛上門是好事。另一些家長卻更加擔心:都不知那邊是些什麼人,而這世上,確有惡魔。」 胡球見母親如此緊張,惡作劇接上去:「是,最近垃圾筒又發現少女碎屍,抓到疑凶,警方第一個問題是『頭顱在何處』。」 顏女士氣結,「不與你說。」 胡球被調到秘書室上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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