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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當然,終久會忘記的,所有舊情人,到頭來都會變成淡淡影子,剛有點牽動,太陽一出,便似露水一般蒸化而去,但將忘末忘的折磨,卻活生生存在齧咬,但始終不明白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

  萼生無瑕理會這些,她回到房間,撲到,就睡熟,劉大畏救了她的賤命。

  受煎熬的她暫時可以鬆口氣,直至關世清真正被釋放。

  年輕的她沉沉睡去,再也沒有做夢。

  第二天一早來拍門的是她母親。

  直到這一天。母女才有時間心情閒話家常。

  岑仁芝詫異地說;「房間已經象狗窩,你在此住了多久,誰付租金?」一邊手不停地把髒衣服堆在一塊,撥電話叫房部來取去洗熨,「看樣子又是我與你父親付帳,我也知道女兒是陪錢貨。」

  萼生指指母親帶來的旅行包,「這是什麼?」

  「這是替你帶的衣服鞋襪,你用得著。」

  萼生再也忍不住,「媽媽,你一早就準備妥當,你一早就知道這件事會這樣發生?」

  岑仁芝笑而不答,過一會兒才說:「我生活經驗當然比你豐富。」

  萼生許多話要講,至此也懂得沉默是金。

  「這次回來,總算見到不少親友,」岑仁芝感慨「你舅舅阿姨都是樣子,昨天中午我特地抽空回故居去…」一切歷歷在目,物是人非,岑仁芝忽然打冷戰,她像是聽見母親向她走近,腿部關節發出輕微的啪啪聲,老人走起路來,通常有這個毛病。

  萼生的外婆並不是個慈祥的母親,沒有給後代帶來太多溫馨回憶,但到了這種關頭,人想起來的,也總還是母親。

  岑仁芝說:「要回到了家,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想家。」

  「母親不愧是個作家。」

  岑仁芝問女兒:「我是個作家嗎?」

  「你更象個母親。」

  岑仁芝似感到寬慰。「我從不多愁善感,悲春傷秋,故弄玄虛,你父親同你都可以證明這一點。

  來到故鄉,母親的感觸忽然多起來。

  「下午還有節目吧?」

  「有一個座談會,我見大學生呢。」

  萼生知道她不該問,不過還是忍不住:「阿關他——」

  果然,母親打斷她:「演講會你也一起來吧,見過場面,以後就不敢欺侮母親是阿巴桑。」

  豈敢,光是今早這身打扮,已經非同凡響,針織紫藍二色衣裙,平跟步行鞋,頭髮松松挽住,最主要是她精神好,看上去叫人歡喜。

  萼生由衷地說:「昨晚在座一定有不少人訝異出色的母親居然生了個平庸的女兒。」

  岑仁芝笑,「打扮整齊一點,準時到。」

  萼生換上母親帶來的衣物配件,總算恢復了三成舊觀。

  電話響,她去聽,對方是關世清的父親,「萼生,」聲音苦澀,「我們就在樓下咖啡座,能下來談談嗎?」

  萼生答,「馬上來。」這才知道欠人人情,一輩子矮半截的滋味。

  拉開門,她一呆,門外的人也一呆。

  半晌,對方才揶揄道:「伯母才轉身,你應酬就繁忙起來了。」

  萼生也冷冷說,「有什麼是瞞得過你法眼的呢,老劉。」

  萼生額角有一絡濕發掛了下來,劉大畏替她輕輕抿上去。

  在酒店房門口走廊一個幽暗的角落,兩個年輕人在該刹那忘記他們的身份,忘記生活上的煩憂,互相凝望對方,兩人都覺得沒見過這樣明亮的眼睛與無奈的神情。

  劉大畏還是第一次看到打扮過的陳萼生,女裝的她穿一襲雪白紗太,他一時間弄不懂是哪種料子,只覺薄如嬋翼,想必是時興款式,小小上衣打橫的料子扯過來又搭過去,形成不透明屏障,束腰,腰以下是密褶長裙,要命的是裙內沒有襯裡,她碩健修長的腿一覽無遺。

  看情形她打算就這樣往大庭廣來之間走。

  劉大畏並非土豹子,他見過更暴露的時裝,但是它們不是穿在陳萼生身上,管它呢。

  終於,他們兩人當中不知是誰發出長長一聲太息,兩個身形分開一個距離。

  電梯門打開,一群日本旅客興高彩烈的向他們走來。

  萼生這才想起她有約會。

  忽忽乘電梯下樓,只見關伯伯望眼若穿般在等她。

  「萼生,」他迎上來,「關伯母在那邊,她要向你道歉。」

  萼生連忙擺動雙手,「這並不是誰的錯,前事休提。」

  坐到伯母身邊,拉住她的手。

  伯母一向肉珠圓玉潤,此刻似瘦了三分一不止,手腕細!

  「剛才我們見過專員,說世清已經寫了悔過書,他們找不到證據起訴,又不放心輕易放人,通常這樣做,專員暗示事情好辦,這一兩天內,一定有進一步消息。」關伯忙不迭向萼生報告最近消息。

  萼生不住點頭。

  「萼生,」伯母開腔。「我錯怪了你,原來你為這件事不住奔走,我都不知道,我急昏了。」

  錯,急不急,昏不昏,完全沒關係,萼生莞爾,千錯萬錯,當然是人家女兒的錯。

  關伯伯說,「有一確實的日子就好了,」他搔頭皮,歎氣,「但願是這一兩天。」

  伯母這時才說出來龍去脈,「這邊的公署,把消息告訴我們,我是嚇得六神無主,即刻去找仁芝商量,仁芝二話不說,立刻訂飛機票同我們趕來,真多虧她熱心。」

  不止訂機票那麼簡單,她起碼聯絡過一直爭取她回歸的那群人,關伯母天真有天真的好。

  「等世清一出來,我們便一起回家。」

  萼生連忙頷首,「是,是。」

  關伯伯說:「好了,別一直訴苦了,就快雨過天清了。」可是語氣中並無大大的信心。

  萼生沒有什麼話說。

  「走吧,萼生還有事要忙,」

  關氏夫妻互相拉扯著站起來離去,萼生跟在後邊送他們,只見他倆腳步踉蹌,統共不象壯年人模樣,萼生覺得十分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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