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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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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伯伯還是哥爾夫球健將,一向有運動,平時身手敏捷,號稱打遍溫市無敵手,沒想到愛兒一出事,精神壓力頓時令他衰老。 萼生在百忙中有新發現:人類是這樣愛惜他們的下一代,而又如此忽略他們的上一代。 她送他們上計程車。 車子駛遠了,萼生還恭敬地站著不動。 「看樣子你非嫁給他不可?」 萼生轉過身子來,只見劉大畏恢復嘻皮笑臉,吊兒郎當,一副疲懶模樣,裝得那麼好,老狐狸也會上當。 「你知道關世清是無辜的。」萼生悻悻說。 劉大畏沉下臉,「我只知道你才是唯一無辜的人。」 萼生拾起頭來,「你想說什麼?」 「你那男朋友看上去愣頭愣腦,實則上滿肚密圈,自他行李中搜出地圖,在所有禁區範圍上都打上紅圈,注明詳細地址,其中一處,便是和平鄉,你以為那日他唯一的任務只是陪你去探訪阿姨?」 「我不相信!」 「將來你總有機會親口問他,諒他也不敢騙你。」 萼生心涼了,連阿關都利用她。 「你以為他這次東來純粹為著陪你渡假做報告?」 「不要說了。」 「你去問問你的外國朋友史蒂文生,對通訊社來講,文字矜貴還是圖片值錢。」 萼生用雙手掩住耳朵。 劉大長忽然伸手拉開她的手,「要不要找一個沙堆挖個洞把頭埋進去?」 萼生又一次慘敗。 「你們這些拿外國護照的華人,真的以為可以為所欲為,百無禁忌,學得胡人三句話,跑上牆頭罵漢人。」 萼生忽然平靜下來,「你辱駡夠了沒有,你對洋人的怨恨有完沒完?你簡直把我當出氣筒,什麼難聽的話都當著我來說,你與華僑如有深仇大恨,我勸你寫了大字報貼在大會堂門洩憤,叫我一人受氣,多麼不公平,多麼懦弱。」 劉大畏一震,放開雙手。 真的,一不高興便對著弱女子吼叫,一有機會又對她施些小恩小惠,忽爾愛,忽爾恨,愛恨交織,他快要瘋了。 萼生說下去:「我知道你心裡不好過,你憤怒,你忿忿不平,你對社會現象不滿,可是你有信仰,你願意為你信任的大前提付出時間力氣,你比我們大多數年輕人,更有精神寄託,我們畢生所能追求的,不過是名同利而已。」 站在馬路上說話比較上最安全。 「你們眼中的我們無法無天,胡言亂語,幾乎人人都可以入宣傳煽動罪,對我們來說,這是最基本的人身與言論自由而已。」 「把你們認可的那一套,硬搬到別人國度來強加實施,是謂帝國主義。」 兩個年輕人額角上的青筋都綻露出來。 萼生罵道,「我討厭你,劉大畏,我希望你明天便調到青海去。」 真難得,她居然還知道版圖上有青海這個地方。 半晌萼生說:「我要去參加岑仁芝演講會,你反正要跟著我,不如一塊去。」 劉大畏說;「我勸你換套端莊點的衣服。」 萼生氣結。 可是一走到酒店大門轉角,她就覺得他有他的道理。 一個日本人迎著面走過來,上下打量她,問她有沒有空喝咖啡。 陳萼生立刻回到房間換衣服。 房間剛剛收拾過,什麼都妥妥當當,獨獨不見了記事本,萼生找遍小小房間,都不見它,它尺寸不小,寬二十公分長三十公分,好比一本畫冊,封面是,對,萼生鍾愛的米奇老鼠,鮮豔奪目,丟在哪個角落都看得見。 怎麼,沒有口袋影印機嗎,非要整本部子拿到總部去檢閱不可嗎? 轉念間又釋然。 太過疑心了,短短幾頁紙,簡單的幾句話,何需勞師動眾,可笑她草木皆兵。 想必是一時不知扔到什麼地方,回來才慢慢再找。 沙發上方有一疊洗淨的衣服,移開衣服。原來記事本就在底層,萼生松一口氣。 換好衣服下樓,在電梯中碰到一個人。 那人愕然,「你還沒有走?」她失聲嚷。 她是岑子和的女友博小欣。 萼生只朝她點點頭,大躍進,自酒店門口到上得樓來,其中想必經過一番掙扎,成績斐然。 博小欣說:「我來探朋友。」 萼生不出聲。 「你別以為我沒朋友住五星賓館。」 萼生希望電梯走快些。 博小欣聲音低下去,「我知道你什麼都沒有跟子和他們說。」 陳萼生自顧不暇,才沒有那麼空講廢話。 總算到了樓下,電梯門打開,傅小欣忽然說,「再見。」似有點戀戀不捨。 再見?機會不大,市內酒店林立,不一定那麼湊巧,兩人會在同一時間只乘塔同一電梯。 刹那間萼生不忍心再板著臉,遲疑半刻,亦向她說,「再見」。 希望有一架電梯會把她送到她要去的地方。 傅小欣扭著細細腰肢離去。 岑仁芝演講會盛況空前。 連萼生都覺得興奮。 撇開其它因素不說,有幾個寫作人可以坐在五千座位的演講廳講臺上發表寫作心得? 在座以學生占大多數,萼生挑個偏僻的座位,可是馬上被服務員發現,請她到上座去,萼生這次十分隨和,微微笑坐到前排。 心中說,陳萼生,世界不是你的,無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表現良好,早日假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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