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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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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堂的魅力確是沒話說,我也是到現在才知道,組織為何一定要爭取她。」劉大畏的語氣是由衷的。 萼生不出聲。 「部長同她是老朋友了,容易說話。」 萼生籲出一口氣,「但願我到了那個年紀,也有她那般能耐。」 劉大畏笑,「我看不會,許多人誤會智能才幹理所當然會得隨年齡長進,但事實證明,粗胚終歸是粗胚,到了八十歲也不會進化為細瓷。」 這其實是劉大畏一貫的講話方式,不知恁地,萼生竟一直沒發覺他是知識分子。 萼生拾起頭,「你把車子駛到何處去?」 劉大畏忽然說,「大荒山,無稽崖。」 萼生雖然已是驚弓之鳥,無故都會嚇出一身冷汗,卻不怕劉大畏,她仍然信任她的第六感覺。 車子往近郊駛去。 「咦,這是南區。」 劉大畏不作答。 車子駛向私家路,警衛森嚴,劉大畏途中三次出示身份證明文件,萼生驚異不已,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最後一站,守衛看過照會,遲疑一下,說道:「上頭命令,必需檢查特許通行證。」 劉大畏這才自外衣內袋取出一張文件遞上去。守衛查明,敬一個禮,放他們過去。 車子駛到一塊空地停住,卻已無人前來干涉,任由他們兩人下車。 萼生看到一列平房,沒有異樣。 劉大畏上前在門前按鈴。 自有制服人員開門迎他倆進一間佈置簡單的會客室坐下。 劉大畏把先前那張許可證遞上,原來這裡辦事作風是認證不認人,管理人員不發一言,將劉陳二人帶進走廊最末的一間小房。 萼生一看就知道是間控制室。 長桌前坐著幾個聚精會神的技工,一排螢幕閃閃生光。 其中一人說:「十四號倉。」伸手按動鍵上紐掣。 劉大畏加強萼生注意力,指著螢幕說,「看。」 萼生看到螢幕上出現十四號倉內部情況。 亳無疑問,這是一間監倉。 有一個男人躺在狹窄的床上,他在看雜誌。 舉起的雙手與雜誌遮去他面孔的下半部,但是萼生還是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 忽然之間,萼生多日來出竅的靈魂歸了位,一股暖流,自足趾尖慢慢往上升,終於遍傳全身,她不由自主摸摸面孔,不再麻木了。 控制員再按下一個紐,鏡頭直指那男人的上身,萼生可以清晰看到他手中的雜誌是國家地理雜誌七月號。 而他,當然是關世清。 可以看得出阿關神情非常厭悶,像那種族家長禁足的小孩,渴望外出踢球奔喊,但,他無恙。 這一點已經足夠。 劉大畏這時拉一拉萼生。 萼生點點頭,與他退出控制室,接著便迅速回到空地上。 萼生不發一言,劉大畏十分滿意。 在滿天星光下,他喃喃似自語般說:「有誰以任何形式提起今晚所發生的任何一個細節,坐在十四號倉裡的,將會是劉大畏,而且,我不會那麼幸運,沒有人會給我閱讀歐美最新雜誌。」 萼生點點頭,示意他放心。 他倆上車,劉大畏把車子駛離控掣室平房。 如果這只是控掣室,監倉在哪裡。陳萼生永遠不會知道。 她但願關伯伯伯母也可以看到剛才那一幕:關世清完好無缺,臉上不見任何瘀腫損傷,他正在等待釋放。 就算不能帶兩個人,讓關伯母看看兒子也是好的,但是适才那間控掣室肯定不是迪士尼樂園,不是人人可以進去逛的地方。 劉大畏不知擔了多大的干係,才能把她弄進去,而且一定會有後患。 出去的車子一般要經過三道關卡。 駛離南區,萼生才松一口氣,自此,她心中有了真正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酒店門口,她問劉大畏:「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劉大畏內心哽咽,真笨,這女子不知怎樣在人吃人的資本主義社會存活,可恨。 半晌,他只說,「我不想看看你精神崩潰。」 萼生不肯承認這一點,「我已經控制得很好,我行為舉止如常,能說能笑。」 劉大畏沒好氣,「上樓去睡覺吧,陳大小姐。」 萼全彷佛真的有了睡意。 她打一個呵欠,拉拉裙子,蹣跚地下車去。 劉大畏看看她的背影,只覺不可思議,不是指陳萼生,而是指他自己的感情。 他從前的女朋友才是一般人口中的美女,大眼長睫毛,高而窄的鼻子,小咀巴尖下巴,姿勢矜持,陳萼生天生粗枝大葉,是另外一個類型。 也許她沾染了她母親的魅力而不自知,也許是他劉大畏昏了頭,也可能是潮熱的晚上出來次數太多,亂了心智。 以致他此刻關心她,竟遠遠多於他關心自己。 他每天都渴望見到她,看到她嘰嘰呱呱,亂放厥詞,心裡便莫明其妙歡喜,看到她憔悴落魄,鬱鬱寡歡,便設法討好,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這樣下去,遲早出事。 況且,她的家在那一邊,過幾天,就要回去的,這次旅行無論如何稱不上愉快,只怕她以後不會再來,即使舊地重臨,性格坦蕩的她還會記得他? 這些細節,往往翻來覆去地叫他思量整個晚上。 若干年後,她來找他,他已被調,天南地北,茫茫人海,不復再見。 劉大畏心頭一陣蒼涼,伏在駕駛盤上,不能動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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