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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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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陳萼生只是尚未開竅,經過這次打擊,也許她已經有所覺悟。 果然,她對劉大畏說,「到此為止,我想我所扮演的戲分,經已結束,主角已經出場,相信我已經可以隨時退回加拿大。」 劉大畏也不瞞她,「你留下權充綠葉也是好的。」 「母親才不需要我襯托,我之不走,純為內疚,我要親眼看著關世清釋放。」 劉大畏微笑,「我送你回去。」 該晚,陳萼生做了一個有生以來最可怕的噩夢。 她夢見自己來到一塊不知名的荒地,看見一整隊穿草綠色制服的軍人,正在喝令一個黑衣犯人跪下。 那犯人雙手已被牢牢綁在身後,忽爾抬起呆木的臉,萼生一看,魂飛魄散,那正是關世清。 她發狂地呼叫他的名字,可是嘴唇黏著,無法發聲。她掙扎向前,想擋在他面前,奈何雙腿不能移動。 眼看著軍人舉起槍,瞄準、發射、一陣鞭炮般響聲過後,犯人全身冒出濃稠的血液。 他本來跪著,中槍之後,應聲向前撲。真詭秘,他並非全身倒下,而是前額抵地,形成叩頭的姿勢,直到一個兵走前一腳踢過去,屍身才真正躺臥在地。 萼生不住尖叫,她瘋掉了,除卻嚎叫,不能動彈,不如所措。 篷篷篷篷篷篷,有人敲門。 萼生自床上躍起,混身穢汗,大聲喘息。 她起床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外國男人。 萼生身上只有內衣,可是沒有閃避,她呆呆地半裸向男子直視。 「你沒有事吧,」那男子看清楚她,「我住鄰房,聽見你不住尖叫,你房裡有沒有其它人?」 萼生沒有反應。 鄰房男子也許是好奇,也許是關心,推開房門看個究竟。 見沒有人,放下心,對萼生說:「你服食過麻醉劑?可需要找醫生?」 萼生到這個時候才回過魂來,抓睡袍套上,愕半晌,回答:「我做了噩夢。」 男子詫異,「有這麼恐怖的夢。」 萼生慘笑,「有。」 男子笑笑:「也許是中國人特有的噩夢。」他走了。 萼生關上門,哀哀蹲在一角痛哭,混身每一寸的肌膚都顫抖著跳動,完了,如果關世清不獲釋放,那麼,她一生就得這樣渡過,那還不如跳樓好過。 深夜,實在沒有法子,撥電話給史蒂文生。 他早已休息,身邊也許還有女伴,可是一聽到陳萼生聲音,馬上道:「不用多講,我馬上過來,等我。」 萼生閉上酸澀炙熱的眼睛。 守信用的史蒂文生很快來到,二話不說,取出一瓶烈酒,遞給萼生,示意她喝。 萼生打開瓶塞就灌。 真滑稽,居然還有人問,為什麼要喝酒。 「不怕,」他同她說,「會熬過去的。」 萼生自沙發直滾到地下,不省人事。 就這樣一生!太不值得了,她還沒有風流過。 第二天醒來,床前有三個人,他們不知道是怎麼進來的,關氏去婦以及她母親,三對眼睛齊齊盯著她,只有母親那兩只有同情心,關伯父關伯母那四隻充滿厭惡。 母親開口了,「敲門沒人應,召來門房,用鑰匙打開門,」停一停,「你的朋友比你先醒,已經走了。」 萼生頹然,關伯伯一定誤會她整夜在房間與史蒂文生胡天胡地。 解釋?說破了嘴有個鬼用,他們是親眼看見的。 她頭痛欲裂,用冷水敷額。 「關伯母有話問你。」 萼生揮揮手,「我所知道的,我已經都說了。」 「關伯母想知道,世清怎麼會闖到禁區去。」 我不知道。 那時候。平素文靜的關太大忽然跳起來,歇斯底里地指著萼生尖叫,「你不知道?不是你叫他老遠趕來陪你的?不是你命令他跟你到鄉間探親?都是你都是你!」 她撲過來打萼生。 萼生沒有閃避,臉上身上都著了好幾下。 關先生用手把她拉開。 萼生十分疲倦,「都是我的錯,你說得對,都是我的錯。」坐倒在床。 關先生拖著哭泣的妻子離去。 岑仁芝沉默半晌才對女兒說,「相信你會瞭解原諒她。」 萼生不出聲,關伯母需要發洩,否則會瘋掉。 「今天我們出去參觀偉大的建設,你要不要跟著到處走走?」 「媽媽——」滿腹委曲,滿眶眼淚。 岑仁芝用一隻食指輕輕掩住女兒的嘴,「媽媽都知道,不用多講。」這並非說話的時候。 萼生這時才發覺母親打扮得無懈可擊,大熱天穿著套裝絲襪半跟鞋,又化著妝。 她說,「我等你梳洗。」順手打開早報。 報上大幅她的照片,旁白說:早就該回來了! 岑仁芝笑說,「照片還拍得不錯。」 母親真看得開,是該這樣,不得不做的事,與其哭喪著臉做,不如笑著做。 她放下報紙,說,「來,我們好下去了。」 樓下有空氣調節的旅遊車在等。 不出萼生所料,劉大畏坐在車上最後一個位置,迭著雙手,見到她們母女,微微笑,露出雪白牙齒。 萼生坐在母親身邊: 自有專人講解沿途風景,只聽得岑仁芝讚不絕口,「真正偉大!」「怎麼做得到!」「巧奪天工!」「東風壓倒西風!」表情充滿敬慕欽佩驚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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