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預言 | 上頁 下頁 |
二十九 |
|
用詞絕不重複,新穎貼切,更導遊都感動了,更加賣力,氣氛熱烈,人人情緒高漲。 只有萼生深深悲哀,她取出黑眼鏡戴上。 每到一處建設,岑仁芝必然下車來,精神奕奕與眾人合照。 萼生在車上聽見母親說:「今晚回到賓館就把見聞寫下來。」忽然有人鼓掌。 岑仁芝連忙拍手回敬 萼生別轉了頭。 劉大畏自車後走過來,遞一罐飲品給她。 「令堂的著作自今天起可以在書店找到。」 「她不在乎這些。」萼生抬起頭。 劉大畏看到了她的面孔,他狠狠地吃了一驚,他們把她怎麼了,他此刻看到的是一張焦黃枯乾的臉,住日的紅粉緋緋,猶如被浸到一盤強烈漂劑中,刷一聲褪得無影無蹤,萼生的嘴唇乾燥撕裂,臉頰浮腫。 她除下墨鏡,眼窩呈青灰色,一夜之間,她似失去所有顏色,最可怕的還是萼生的眼神,精神煥散,焦點不集中,她不再在乎,決定聽天由命,劉大畏辯認得出,這是徹底的失望。 他坐在她身邊失聲問:「有人難為你?」 萼生呆鈍地搖頭:「沒有。」 「你的樣子叫人擔心。」 「老劉,我夢見關世清遭到處決。」 劉大畏一震:「我可以向你保證此事不會發生。」 「你向我保證?」陳萼生忍不住笑起來,聲音嘶啞得有點可怕,「你是誰,你膽敢對我有所承諾,當心今晚回宿舍就被調到新疆去。」 劉大畏深感震盪,淒慘地別轉面孔。 他沒想到陳萼生會為此事受到這樣大的衝擊,一夜之間她總算把人情世故弄明白了,從信任每一個人到懷疑每一個人,他間接剝奪了她生活中至大的樂趣。 「讓我開小差到書局逛逛。」 陳萼生低下頭,真的,不如走開一會兒,母親起碼還有四五站要走,她不覺得累,萼生看著也替她累。 她剛下車,就有一位中年婦女趨前來親切地問,「陳小姐到什麼地方去,我們就快開車到模範村去參觀。」雙目炯炯,並不容易打發。 幸虧有劉大畏,他取出一份證件給中年婦女看,陪著笑,解釋幾句。 那為女士說:「可是今晚本市作家協會歡宴岑女士,陳小姐可是一定列席的。」 萼生聽到劉大自作主張說:「我親自送陳小姐去大會堂宴會廳。」萼生一聽到赴宴,不知恁地,胸口作悶,立刻要嘔吐,這才想起, 已經不知有多久沒好好吃過東西,她哆嗦一下,握緊拳頭,必需要堅 強,一定要支持下去,決不能崩潰倒下來,陳萼生咬住牙關。 她外表很鎮定地隨劉大畏走向公路車站。 劉大畏先帶她去喝碗白粥,她的胃部比較舒適,不再翻騰。 萼生捧著米湯,一口一口地喝,不由得紅著眼睛輕輕發問:「你仍然當我是朋友?」 劉大良輕聲說:「這也許會出乎你意外,我們也有擇友自由。」 萼生說,「當心。」 「何解?」 「本來你利用我,當心掉時頭來被我利用你」 劉大畏一怔,不語,目光不敢與萼生接觸。 「開頭我被你利用,是因為我小覷你,此刻你已輕視我,當心被我利用。」 你若有心利用找,就不會發出這度多警告。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劉大良見此女孩剛有幾粒米下肚,鬥志又開始頑強,倒是有點寬慰,他心甘情願給她奚落。 於是笑道:「你做得到這樣高段數嗎?」 他與她離開小店,在轉車進市區。 這一趟,一進商務印書館,便看到近大門處整整齊齊,放著一整排的岑仁芝作品。 萼生訝異,「這麼多!」她衝口而出,架子上大約放著三五十部書。 店員笑著迎上來,「還有多本正在趕印中。」 萼生隨手揀起一翻閱,只見印刷精美,不知怎麼在這樣短時間裡趕出來,想必落過一番功夫。 拾起頭,看到七彩的三角紙旗上寫,鄭重介紹岑仁芝作品。 萼生想起母親說的,早該來了,這是她應得的榮譽,那麼,岑仁芝這次來,究竟有無自私因素。 呵,萼生連忙掩住自己的嘴,怎麼可以懷疑母親,她要是意圖自利,早就可以來。哪用等到今朝! 陳萼生陳萼生,你一定已被母親精湛演技誤導。 停停神!萼生問:「岑之芝是個好作家嗎。」 劉大畏不敢置評。 「說呀,凡事一定是有公論的。」 劉大畏仍然不發一言。 他不說陳萼生都知道,文人講究氣節,做牆頭草,恐怕要遭歷史唾棄,文字再秀美,風格再奇突,故事再創新,都不管用。 萼生茫然,她情願母親這次來是為自己,那麼,犧牲再大還算值得。 「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 劉大畏的吉甫車就停在後街,十分鐘車程,把她載到一個似曾相識的地方。 這是從前市區裡的小跑馬廳! 此刻已經改裝為一座空中式亭園,花香撲鼻,柳蔭處處,一走進去,就有種舒適蔭涼安全的感覺,萼生挑一張紫藤架下的長凳,把身子橫躺,用雙臂枕著頭,合上眼。 「不跑馬了嗎?」 劉大良坐在另一張凳子上。 「怎麼不跑,嫌此處地窄,搬到別處去跑。」 萼生納罕:「何處?」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