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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不,他們嚮往的只是物質生活。」

  「老劉,不要再爭論下去了,否則我會被逼請你能離開這間房間。」

  「你根本持有偏見,有欠客觀。」

  「彼此彼此。」

  劉大畏不去理睬她,取過筆記本子,寫下班機號碼與時間,「要去接飛機的話,準時到。」

  他揚長而去。

  萼生一直等他來接她到飛機場,但是他沒有來,電話也沒有響過。

  酒店房間能有多大,萼生卻時常側耳聆聽小劉有無敲門及打內線上來。

  失望之餘,她只得下樓去叫計程車。

  這個時候,小劉的車子駛向前來,他換了一輛吉甫車,萼生落魄之餘心不在焉沒注意到,嚇一跳,退後,才發覺司機是他。

  穿著整潔便服的他分外有一種懾人的氣度,當一個人忘我地投入工作或服務時,往往有這種氣質,若念念不忘我我我,則永無可能落落大方。

  他看她一眼,仍然用那種揶揄的口吻問:「你那些多姿多采的化妝品呢?該用的時候不用。」

  萼生見了他如見到苦海的明燈一般,那裡還敢與他駁嘴,連忙上車。

  車子直向國際機場駛去。

  一抵埠,萼生就明白小劉叫她化妝的原因。

  接機室有盛大的歡迎儀式,萼生看見紅綢黃額上打著明黃色大字:歡迎岑仁芝女士到訪。中外記者手持照相機靜心等候,一邊還有代表正不耐煩地對手錶時間,還有兩個漂亮的少女手持鮮花。

  不明就裡的人只當岑仁芝衣錦還鄉。

  史蒂文生也在,站一角向萼生招手,他走過來,輕輕說:「令堂行動迅速。」

  萼生憔悴無言,今天原來是她飛回家的日子,沒想到行不得也哥哥,更把母親也引了來。

  說時遲那時快,玻璃門被推開,岑仁芝一出現,鎂光燈立時間閃爍起來。

  離遠,萼生歉意地看看母親,經過長途飛機折磨,老媽看上去仍然精神奕奕,正瀟灑地朝記者淺笑,絲毫不覺意外,也沒有失措,倒底是見過一些場面的人。

  她保養得極佳,其實已經上了年紀,可是因為身型纖細,打扮入時,看上去宛如中年人。

  她的目光以在尋人,萼生鼻子一酸,連忙在人群中往上擠。

  岑仁芝發現了女兒,一把摟住,萼生輕輕地叫著媽媽,岑仁芝充滿愛憐地用另外一隻手去攏女兒的頭髮,溫柔的手一觸到萼生的前額,萼生紊亂的心緒已經平定一半,時光倒退倒退回去,回到萼牛很小很小時候,有什麼煩惱,只需叫一聲媽媽,母親自會得噗出去替她退敵,母親一隻手臂擋得住洪水猛獸。

  呵母親目光中沒有絲毫責怪不滿的神色,萼生不能肯定她是否有資格在這一生內勝任做人母親,她自問沒有老媽一半涵養忍耐。

  陳萼生緊緊握住母親。

  記者大樂,紛紛按下攝影機。

  有人把麥支風遞到岑仁芝跟前,只聽到她笑眯眯說:「早該來了,早該來了,俗務纏身,走不開。」既來之則安之,存心做一出好戲。

  跟在岑仁芝身後的是關氏夫婦,關伯母雙目腫如核桃,分明是哭得不亦樂乎,萼生連忙握住伯母的手。

  關氏夫婦連忙把萼生拉在一旁詳加盤問。

  管生只得儘量似沒事人般輕描淡寫作答。反正是死,萼生想,安樂死好過驚惶死。

  呵原來每個人在要緊關頭都會似模似樣的做起戲來。

  飛機場外自有接岑仁芝的車子,她將住在一級賓館裡,行程中所有節目已被密密安排好。

  眾人似擁著大人物似擁走岑仁芝。

  萼生聽得身邊有人感慨,「一支筆寫出這般地位來,也不枉此生矣。」

  「聽說只要她肯答允,由上頭出面替她搞全集,重新出版。」

  「其實說真了,你有無讀過岑仁芝作品。」

  「流行作品耳。」另一人酸溜溜答。

  「千萬別這麼說,上頭要對其作品重作詁價,尋找其社會意義。」

  「上頭要怎麼說,就怎麼說,愛怎麼辦,就怎麼辦。」

  「你若出去鍍過,長居海外,也有這個資格。」

  兩把聲音漸漸遠去。

  人群逐漸散開。

  岑仁芝坐在大房車內向女兒揮揮手,表情自然大方,沒有一絲破綻。

  這段時間,劉大畏一直跟在陳萼生身邊。

  關氏夫婦則已乘車前住酒店,第二天一早他們要去領事館辦理有關手續。

  偌大的接待室只剩陳萼生與劉大良兩人。

  劉大畏看萼生一眼,「你不像令堂。」當然是貶非褒。

  「是,母親能幹精明得多。」

  「這麼說,你象令尊。」

  「不,父親沉實細緻,性格十分可取,我只象我自己。」

  父親此刻一人在家,可能完全不知發生什麼,母親的憂慮,一向歸她自己,並不了慷慨與家人共用,她可能只告訴地、她要往紐約購物觀光,使跑了出來。

  「你要多多向令室學習。」

  「老劉,你誨人不倦,我不如向你學習。」

  劉大畏微笑,有一天他倆分了手,她回西方去,他會想念她這尖銳不饒人的言語。

  「回到老家,」劉大畏籲出一口氣,「你會嫁關世清?」

  「嫁他這樣的人是很吃虧的,相信你也明白。」

  「太平盛世,無所謂。」

  「保不定哪一天就流落在荒島上,屆時換人,只怕來不及。」

  「你好似真的長了一智。」

  萼生太息,「老劉,你大抵沒有見過比我更笨的人吧。」

  她說的都是真話,所以劉大畏不敢出聲。

  照說,念新間系的人應當再明敏不過,不但耳聰目明,第六靈感及觸覺,亦該比常人厲害千百佰,舉一反十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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