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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你出院後我自然會去。」

  「我要與傅於琛說兩句話。」

  「好,我在外頭等你。」

  我點起一枝香煙,看著他,「你又找到藉口了。」

  「我不明白你指什麼。」

  「你後悔了,又決定在音樂中留戀下去,可是?」

  他溫柔地說:「廢話。」

  「我自醫院出來,你又不知該同誰結婚了。」

  「同你。」

  我凝視他。

  「你不學無術,除出結婚外,還能做什麼。」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問。」

  「我要等你長大。」

  「我早已經長大。」

  「不,時間剛剛好,」他停一停,「怎麼,還要不要同我結婚?」

  「那是我自七歲開始唯一的宏願。」

  「是,我記得我們相識那年,你只有七歲。」

  「當時你的舞伴,是一位黃小姐,叫伊利沙伯。」

  「你記憶力真好,」他歎口氣,「她嫁了別人後生活愉快,養了好幾個孩子,都漂亮如安琪兒。」

  他對黃小姐是另眼相看的。

  「你心中再也沒有事了?」

  「沒有,心病已經完全痊癒。」

  「那麼我們即刻出發到醫院去。」

  我還在猶疑。

  「看在我份上,純粹給我面子,可好?」

  我換上衣服,馬佩霞看到我們,按熄煙火站起來,說道:「也只有你能夠說服她。」

  我已疲倦,華麗的跳舞裙子已經皺殘,腳有點脹,巴不得可以脫掉鞋子松一松,我想坐下來,喝杯冰水,傅於琛建議得真合時。

  醫生替我局部麻醉,我睜著眼睛,看著乳白色的天花板,許多事,都得獨自擔當,我的面相,我的生命,我的痛苦,都屬於我自己。

  母親給我一個好看的軀殼,借著它,生活得比一般女子燦爛,我應當感激。

  看護垂詢我,「一點都不痛,是不是,好了,你可以起來了,回家多喝點水,好好休息。」

  「我肯定什麼也不是。」

  她也微笑說:「當然什麼都不是,只是買保險。」

  她扶我起身。

  只有傅於琛陪我回家,馬佩霞呢。

  「她回去收拾行李。今晚去峇裡度蜜月。」

  能夠去那麼悶的地方,他們多多少少有點真感情。

  據我所知,傅于琛從來沒有同他任何一任妻子去過那種地方。袁祖康與我也沒有,我們盡往人堆裡鑽,夜夜笙歌,半年夫妻倆也說不到三句話。

  在十年前,馬佩霞這樣快活的結局是不可能的,真感激社會風氣開放。

  我點著一技香煙。

  「牙齒都黃了。」傅於琛嘀咕。

  我莞爾。來了,開始管頭管腳了,那是必然的事。

  「一天要抽多少?」

  「我又沒有別的樂趣,吃喝嫖賭全不對我,這是我唯一的嗜好,況且世界將近崩潰,非洲有些人民已經餓了十年,處處有戰爭,讓我的牙齒安息吧。」

  「承鈺,我真不知拿你怎麼樣才好。」

  「陪伴我。」

  「我得到美國去一趟。」

  「幹麼?」

  「去離婚。」

  啊是,他尚是有婦之夫。

  「我一個人做什麼?」

  他微笑,「你有你唯一的嗜好,我不擔心。」

  「快些回來。」

  他說:「開始限時限刻針對我了。」

  我們緊緊擁抱。

  紐約有電話來分配工作,我說要籌備婚事,暫時不想工作。他們引誘我:「兩天就放你走,四十八小時內保證你獲得十二小時睡眠,婚前紀念作。」

  「我要問過他。」

  「問了第一次以後每次都得問,周小姐,你想清楚了?」

  「我很清楚。」

  「他很有錢吧。」

  「市儈。」

  「盧昂在這個時節非同小可呢,你一直喜歡金色雨花,站在樹蔭下,那些金黃色的小花不住落在你頭上、臉上、身上,記得嗎,金色的眼淚。」

  「不。」

  「你這個狠心的歹毒的無義氣不識抬舉的女人。」

  「我必須先問過他。」

  「你呼吸要不要徵求他同意?」

  「事實上,的確如此。」

  他叫我落地獄,我說你請先。

  不想再工作。模特兒生涯並不好過,一天變三個妝的時候,真覺臉皮會隨著化妝扯脫,髮型換了又換,大蓬頭髮隨刷子扯將出來,心痛有什麼用。

  而且最不喜歡聽見「啊你便是大名鼎鼎的周承鈺」,一聲啊之後,人們的雙眼即時架上有色眼鏡,再也看不到實實在在的周承鈺,他們的幻想力如脫韁之馬,去到不可思議的境界,陷我於萬劫不復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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