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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傅於琛說:“歐陽太太,這些事你就別理了,再管下去只怕你嫁不成。”

  “讓我下車,司機,停車。”

  “佩霞,你已不是一個兒童,做得大體點。”

  馬佩霞才不說話了。

  今夜不知發生什麼事,大家忽然瘋狂起來,近二十年的壓抑,把我們逼成這樣。

  馬佩霞喃喃說:“我喝多了。”

  把她送回家,歐陽聞聲到園子來接,她對我們體貼了一輩子,總算有人對她也這樣好,真替她高興。

  接著送我,傅於琛忽然問:“累了沒有?”

  我一顆心提了起來。

  “跳舞跳累沒有?”

  我沉默一會兒,“這話應由我問你。”

  “這麼多舞伴,鍾情於誰?”

  “你呢?”

  “你知道答案。”

  我渾身寒毛豎了起來,激動地看著窗外。

  過很久很久,我開口問:“你的名譽呢,你的地位呢?”

  他比誰都愛惜這些,因為得來實在太不容易。

  誰知他反問:“我的生命呢?”

  我抬起頭來,“到家了。”

  “鎖上門,不要聽電話,姚永欽說不定找上來,要不嫁他,要不叫他走。”

  我搖搖頭,“他不會來。”

  “你當然比我更清楚他。”

  我們在門前道別。多年來,我與他的感情似一本尚未打開的書,內容不為人知,如今好不容易已翻開扉頁,又何必心急,已經等了這麼些年。

  我胸口暗暗絞動,只得再歎息一聲。

  “我明天來。”

  我笑,“門鈴用三短兩長,好叫我懂得開門。”

  他伸出手摸摸我面頰,手是顫抖的。

  回到屋內,籲出長長一口氣。

  並沒有睡,坐在露臺,直到天亮,看著天空漸漸由暗至明,感覺奇異。門鈴第一次響,並不是三短兩長,還是撲出去應,一時沒想到玻璃長窗開著,整個人撞上去,首當其衝的是左胸,痛得我彎下腰來。

  女傭訝異地看著我。

  我邊揉邊叫她去應門。

  是人送花上來,肥大的枙子花香氣撲鼻,我微笑,取過卡片,看他寫些什麼。

  喬梅琳。

  輪到我不勝意外。她,這是什麼意思,恭祝我同姚永欽鬧翻,她平白揀個便宜?

  忍不住冷笑,多麼奇怪的表示心意方式。

  她可以全權接收姚永欽,不必這麼幽默。

  不去理會她。

  靜靜坐在早餐桌子上讀報紙。

  傅於琛還沒有來。他會不會食言?這麼些年來,他從來沒應允過什麼,也不必這麼做。

  電話鈴響,我親自去接。

  “希望沒有打擾你。”是陌生女子非常禮貌體貼磁性的聲音。

  我看看話筒,這是誰?“你打錯了。”

  “周小姐嗎,我是喬梅琳。”

  “哦,是你,我收到你的花,謝謝。”我沒有她那麼客氣。

  “請別誤會,姚永欽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她急急解釋。

  我緩緩地說:“這話怎麼說呢,我也正想說,姚永欽在我這裡沒有地位。”

  她喜悅地說:“那麼我們可以做朋友。”

  喬梅琳這人好不奇怪,不是敵人,也不一定自動進為朋友,我尊重她與我一樣,有份出賣色相的職業,故此敷衍地說:“對不起,我在等一個比較重要的電話。”

  “啊,我們下次再談。”她仍然那麼輕快。

  “好的,下次吃茶。”我說。

  “再見。”

  姚永欽對她來說,不算什麼?

  隨著報紙送上來的一份雜誌的封面,正是喬梅琳。

  我凝視雜誌良久。

  沒到中午時分,我就外出了,胸口痛得吃不住。

  §10

  醫務所裡擺著許多雜誌,都是喬梅琳,現在流行她那種樣子:健康、大膽、冶豔。其實我與她的年紀差不多,但是我出道早,十年八年一過,仿佛已是老前輩,說喬梅琳與我都是二十多歲,沒人會相信。

  況且我狷介,她豪放,作風便差了一代,大家穿一條爛褲,味道是不同的,她那樣穿是應該的,我穿便是邋遢。

  她可以戴大塊大塊的假玻璃寶石,塑膠珠子,爬在爛泥中,而維持性感的形象。

  我不行。

  我要永生永世裝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醫生傳我。

  她年輕,外形也很漂亮,我嘲弄地想:看,如果我爭氣一點,說不定就是這位女醫師。

  她問:“馬小姐介紹你來?”

  “是。”

  “什麼事?”

  “胸部撞了一下,痛不可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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