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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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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也把我臉上的化妝沖掉七七八八,頭髮貼在額前頸後,綢衣上身幾乎濕透,誰在乎,我想我的原形已經畢露。 傅於琛說:“年輕人總是不羈的。” 我抬起頭來。 “那個登報紙廣告的青年,有沒有找到你?” “什麼,啊,那一位,我不關心。” “佩霞說他找到她店裡去要地址。” 我說我累了。 目光四處遊走,並沒有發現可疑人物,暗廳裡的人,他應該長得怎麼樣?低沉有魅力的聲音,應該配合端正的面孔。 “你在想什麼?”傅於琛狐疑地問。 他握住我的手緊了一緊。 “從前與你在一起,你從無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看著他,溫和地笑,“從前我還未滿二十一歲。” 客人陸續散去,臨走前,我回到那個小宴會廳去,開亮燈,廳內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我們打道回府。 倘若真要找出那個人,或者也可以學童馬可,在報上登一段廣告,不顧一切尋找……那真的需要若干勇氣,我比較愛自己,不肯做這等沒有把握的事。 §8 過了這一個生日,真正紅起來,推掉的生意比接下來的多,即使接下來的工作,己排至第二年年中。定洋都依馬佩霞的意思,叫他們折美金送上來,馬小姐是我的經理人。 郭加略已摸熟我每一個毛孔,拍起照來,事半功倍。 我問他:“還能做多久?” “十年。” “要命。”馬上洩氣,癱瘓在地上。 “喂,敬業樂業。” “我想結婚。” 他大笑,“你可以,你有錢。” “你們一聽見結婚兩字就笑得昏過去,為什麼?” “要不要試一試?聰明人不必以身試法。” “你可結過婚?” “承鈺,你太不關心四周圍的情況,我認識你時,早已結婚。” 我怔怔的,“他們沒說起。” “我這段婚煙維持得不容易,”加略洋洋得意,“職業是同漂亮女人混,妻子卻能諒解,從不盯梢。” “可是你仍然不看好婚姻。” “獨身人士往往可以在事業上去得更遠更高。” “為什麼?” “你這只蠢雞。” “對不起,承鈺,關於你的傳說太多,老以為你是只妖精,誰知是這麼一個普通女孩,唉。” 我黯然,“別瞎捧人,才沒資格做普通人呢。” 馬佩霞進來,“承鈺,伊曼紐爾標格利王朝在此地找人,你去試一試。” “咦,他們我的是單眼皮高顴骨,皮膚蠟黃,稻草似黑髮,我幹不來。” “不一定,去試試。” “要不就得長得像只鬼,他們以為東方女人不是婢妾就是鬼,不會讓我們以健康的姿態出現。” “去不去試?” “不去。” “標格利派來的人是華人。” “哎呀呀,更加壞,一定是猶太人打本捧紅的,衣錦榮歸,我可不去受這個氣。” 郭加略立即說:“好好好,不去不去,反正周小姐也不過是閑得無聊,玩玩模特兒,又沒打算未真的,誰去接受挑戰,大不了結婚去,嫁妝豐厚,怕沒有人要?” 我霍地轉過身子去瞪住郭加略,他吐吐舌頭,退後一步,像是怕我揍他。 我笑起來,他們都寵我,我知道。 “你們都想甩掉我,幾次三番叫我昭君出塞。” 馬小姐忠告,“去試試,要不就不入行,否則就儘量做好它。” “在本市也不錯呀,一個由我做廣告的牛仔褲,一季賣掉七萬條。” “一個城市同三十個城市是不同的。” “我們不用這麼早擔心,也許連開步的機會都沒有。”郭加略又在那裡施展激將法。 “明天幾點鐘?” “上午十時。” “我有一張封面要做。” “已替你推掉,改了期。” 我懊惱地點起一枝煙,“傅於琛一直不喜歡我靠色相吃飯,越去得高,他越生氣。” 馬小姐說:“管他呢。” 我吃一驚,從來沒想過可以不管傅於琛,也沒想到這話會出自馬佩霞之口,呆半晌,細細咀嚼,真是的,管他呢,越是似只小狗般跟在他身後,他越是神氣。 我按熄香煙,掩著胸口,咳嗽數聲。 馬佩霞問:“要不要同你一起去?” “不用。” “煙不必抽得那麼凶。”郭加略說。 “是,祖奶奶。” 我果然去了。 粗布褲,白襯衫,頭髮梳一條馬尾巴,到了酒店套房,才後悔多此一行,城內但凡身高越過一六五釐米的女子全部在現場,胖的瘦的黑的白的,看到我,都把頭轉過來,表示驚異,隨即又露出敵意,像在說:“你走到哪裡都看到你。”我只得朝幾位面熟的同行點點頭。 真抱歉我不是個隱形人,騷擾大家。 怎麼辦呢,走還是留下? 沒有特權,只得排排坐,負責人出來,每人派一個籌碼,我的天,倘若就這麼走,郭加略又不知會說些什麼難聽的話。 可是如此坐下去,怕又要老半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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