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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那只會下雪的紙鎮,搖一搖,漫天大雪,落在紅色小屋項上,看著真令人快活。萊茵石的項鍊,在胸前比一比,比真寶石還要閃爍。

  其實我並沒有長大,內心永遠是七歲的周承鈺在母親的婚宴中饑寒交迫。

  只不過換過成人的殼子,亦即是身軀,傅於琛就以為我變了個人,太不公道。

  放郵票的糖果盒子已經生銹,盒面的花紋褪掉不少,但它仍有資格做我的陪葬品。

  還有傅於琛替我買的第一支口紅,只剩下一隻空殼,他帶回來的第一條緞帶、太妃糖的包裝紙……

  我開心得很,每件物品細細看察,這個世界,倘若沒有這個收藏品,根本不值得生活下去。

  沒發覺有人推門進來,“你蹲在那裡幹什麼?堵夫綢容易皺。”

  我抬起頭,是傅於琛,他過來接我往舞會。

  急於收拾所有的東西,已經來不及,都被他看見。

  他震驚,“承鈺,你在幹什麼,這些是什麼東西?”

  我也索性坦然,“我的身外物。”

  “老天,你一直保存著?這是,唷,這張甫士卡……”他說不出話來。

  我取過緞子外衣,“我們走吧。”

  這時他才看到我一身打扮,眼光矛盾而迷茫,手緩緩伸過來,放在我肩膀上。

  我輕輕地說:“聽見嗎,要去了,音樂已經開始,我們可以跳舞。”

  他的手逗留在我脖子上很久很久。

  門口傳來馬小姐的聲音:“承鈺,打扮好沒有?今日你可是主角。”

  傅於琛才自夢中醒來,替我穿上長袍。

  馬佩霞看到,呆一呆,隨即讚歎,“來看這豔光。”

  我只說:“二十一歲了。”

  還要等多久呢?

  舞會令我想起母親與惠叔的婚宴,不過今日我已升為主角,傅於琛就站在左右。多少不同年紀的異性走到我身邊來說些頌贊之詞,要求跳半隻舞,說幾句話。女士們都說,周承鈺真人比照片好看。

  站得腿酸,四周圍張望,看到舞廳隔壁的一個小宴會廳沒租出去,我躲開衣香鬢影,偷偷溜到隔壁,在黑暗中找到椅子坐下。

  一口飲盡手裡的香檳,嘴裡忍不住哼:紅著臉,跳著心,你的靈魂早已經,在飄過來,又飄過去,在飄飄呀飄個不停。

  黑暗中有一把聲音輕輕地問:“誰的靈魂?”

  我嚇一跳,彈起來,忙轉過頭去,只見暗地裡一粒紅色火星,有人比我捷足先來,早已坐在這裡抽煙。

  “誰?”

  “慕名而來的人。”

  我又再坐下來,輕笑,“要失望了。”

  “本來已覺失望,直到适才。”

  “啊,發生什麼事?”

  “你進來,坐下,唱了這首好歌。”

  我聽著他說話。

  他補一句,“證明你有靈魂。”

  “你叫什麼名字?”

  “說給你聽,你會記得嗎?外頭統共百多名青年俊才,你又記得他們的名字?”

  我納罕了,“那你來幹什麼,你同誰來?”

  “我代表公司。”

  “你是馬小姐的朋友。”

  他沒說話,深深吸煙。

  我無法看清楚他面孔,取笑他,“你是神秘人。”

  他不出聲,並沒有趁勢說幾句俏皮話。

  我心底有種奇異的感覺。好特別的一個人,強烈的好奇心使我對他的印象深刻。

  “承鈺,承鈺。”馬小姐的聲音。

  “快去吧,入席了。”

  “你願意與我一起進去?”

  “不,我這就要離開。”

  “為什麼?”我失望。

  “回公寓看書,這裡太悶。”

  這話如果面對面說,我會覺得他造作,但現在他連面孔名字都不給我知道,顯得真誠。

  “承鈺。”郭加略走過,“承鈺。”

  “全世界都來找你。”他輕笑。

  我只得站起來,“再見。”我同他說。

  “再見。”

  我又停住腳步回頭,“告訴我,我今夜是否漂亮。”

  他略覺意外,“你是周承鈺,你不知道?”

  “不,我不知道。”

  “漂亮,你像一隻芭比娃娃。”

  我啼笑皆非,“謝——謝——你。”

  “有沒有找到承鈺?”

  是傅於琛,每個人都出動找我。

  “這裡。”我亮相。

  “你躲到什麼地方去了,快過來。”

  傅於琛拉起我的手,第一次,第一次我沒有即時跟他走,我回頭看一看房間。

  那夜我們在飯後跳舞,氣氛比想像中熱烈,各人都似約定要好好作樂,舞著舞著,郭加略帶頭,把所有在場的模特兒排成人龍,各人的手搭各人的腰,跳起侖巴舞來,我招手喚傅於琛,但他沒有加入。郭加略一手把馬小姐帶入我們的隊伍,跳得香汗淋漓。

  真腐敗是不是,喝香檳,跳熱舞,談戀愛,都是私欲,世紀末的墜落,這般縱情享樂,義無反顧,因為吃過苦,所以怕吃苦,因為明天也許永遠不來,因為即使有一萬個春天,也未必重複今宵這般的良夜。

  跳至腳趾發痛,音樂才慢下來。

  傅於琛過來說:“該是我的舞。”

  “馬小姐呢?”

  “去補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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