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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快快畢業,至少可以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職業。

  約翰詫異地說:“你瘋了,怎麼會想到要出來做事,非常吃苦的。”

  “依你說怎麼辦?”

  “讀書,一直讀書,什麼都不做,讀遍歐美名校。”

  約翰愛讀書,但家境不好,不能如願。

  “你以為人人都似你。”

  “不騙你,出來社會鬥爭會令人減壽。”

  “那是因為你太過敏感,許多人都認為是生活一部分。”

  “你呢,”約翰問我,“你麻木不仁,故此不怕?”

  怕。

  怕得要死,但更怕無依無靠無主孤魂似的生活。

  傅於琛同馬小姐仍沒回來。

  我與約翰什麼都談過,再說下去就得論婚嫁了。

  也幸虧有他,他比路加成熟,我頗喜歡他,暗暗決定要幫他忙。

  主人不在,汽車夫日日仍然把車子駛出來,打磨拂拭,車子部部精光鋥亮,可以當鏡子用。

  傅宅的車子全部黑色,古老樣子。

  約翰說:“將來我買一部開篷車,載你滿山走。”

  “我們也有開篷車,你會開嗎?”

  “會。”

  “有無駕駛執照?”

  “剛剛拿到。”

  我把車房門打開。

  曾約翰立即吹口哨。

  “漂亮的車是不是?”

  他點點頭。

  “沒開過幾次。”也沒載過我。

  傅於琛很快對它喪失興趣,因開車需要集中精神,而他心中旁騖太多。

  “我們這就可以滿山跑。”

  約翰搖搖頭,“將來,將來我自己買車。”

  這人瞎有志氣,我笑,“將來,將來都老了。”

  “老怕什麼?總要是自己的才作數。”

  “好好好,那你教我開。”

  “不行,我替你找教車師傅。”

  “你看你們,全似算盤子,撥一撥動一動,乏味。”

  “『我們』,還有誰?”他不悅,“別拿我比別人。”

  曾約翰真是個心高氣傲的男孩子,將來會否憑這一股傲氣竄出來?

  過一口,他替我找來教車師傅。

  師傅開的是一輛龜背車,一眼看到便哧的一聲笑出來。

  約翰說:“學三兩年,開熟了去考駕駛執照也差不多了。”

  居然有大男人作風,看不起女流。

  傅於琛仍未歸來。

  我找到開篷跑車的鎖匙,緩緩開出車子,趁夜,在附近兜風。

  開頭只敢駛私家路,漸漸開出大馬路。

  車子駛回來時沒有停泊好,司機發覺,說我數句,被我大罵一頓。他深覺委屈,以後不再多事。

  高速使人渾忘一切,風將頭髮往後扯,面孔暴露在夜間空氣中,尤其是微雨天,開篷車更顯得浪漫,回來衣履略濕,又不致濕透,留下許多想像餘地,像什麼呢,說不上來。

  沒有人知道我晚上做什麼,開了車內的無線電,在停車彎內坐一小時。

  連約翰都不知道。

  他不過是傅於琛另一個眼線,我太曉得了。

  終於出了事。

  這是必然的。車子撞上山邊,幸虧是玻璃纖維的車身,即時碎成梳打餅乾模樣,人沒有受傷。

  我受驚,被送到醫院去觀察。

  再過一日,傅於琛就回來了。

  我知道他與醫生談過,但沒有到醫院來看我。

  出院回家,他也不來接,舊司機已被辭退,由新人接送。

  他坐在安樂椅上,若無其事地看著我,手隨著音樂打拍子。度假回來,他胖了一點,更加精神奕奕。

  “一部名貴汽車就此報銷。”傅於琛說。

  我說:“可不是。”

  “將來年紀大了,尾龍骨什麼地方痛起來,可別怪人,也許就是這次挫傷的。”

  “我向來不怪任何人。”

  “嘖嘖嘖,這麼口響。”

  “你走著瞧好了,再也不抱怨,再也不解釋。”

  傅於琛訕笑,“要不要同我三擊掌?”

  我不響。

  “下次要再出事,我才不會趕回來。”

  我詫異:“你去了也已有個來月,也應當回來了。”

  他感慨地說:“歐陸的小鎮如仙境般,誰想回來?”

  我索性詛咒他,“那你乾脆早登極樂也罷。”

  他哈哈大笑起來。

  “我有一事求你。”

  他一呆。我字典中沒有這個“求”字,因為極度的自卑,故此刻意避免提到它。

  “關於曾約翰。”

  傅於琛留神聽。

  “他愛讀書,如果你可以幫助他,未嘗不是美事。”

  “你叫我資助他?”

  “是。”

  “學費不便宜。”

  “同撞爛的那部跑車差不多。”

  他笑,“你知道就好。”

  “對曾約翰來說,這筆資助可以改變他一生。”

  “怎麼用錢,我自有分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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