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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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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孩子們瞧不起我們,日子並不好過。” 我微笑,他現在也嘗到這滋味了,天網恢恢。 “你仍住在我們老宅?” “那早已不是你們的家。”我不客氣地搶白他。 他氣餒地低下頭。 過一會他問:“你母親也陪著你吧。” “嗯。”不想給他知那麼多。 “我們的命運都差不多呢。” 他視我為知己,這倒頗出乎意料之外。 “那時我們好恨你,”他低聲地說,“以為是你的緣故。” “什麼是為我的緣故?” “房子的事呀,為著你才要搬走。” “我也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小孩子。” “但是父親說,那人借款子給他,條件是要他把老宅讓出來。” 我一呆,這倒是新鮮,第一次聽見。 我顧左右而言他,“你好眼力,一下把我認出來。” 他詫異,“你?像你這樣的女孩真是罕見的,你太漂亮了,看一眼就知道是你。” 這真是先兵後禮。 “要是長得不漂亮呢?” 惠保羅頗老實,“那就記不住了。” 這小子有點意思。 但是無法勉強喜歡他,或者不是他的錯,不過我記得很清楚,因為他們兩兄弟出現,導致母親離開我。 不是不知道惠叔與母親分手還有其他的原因,但人總喜歡把過錯推在別人身上,我也不例外。 當下惠保羅說:“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 “不記得了,”我溫和地說,“全部不記得了,讓我們從頭開始吧。” 他大喜過望,沒察覺這不過是一句客氣話。 隔一日,他親自在門口等,手中拿一技小小玫瑰花。 雖不喜歡他,也有點高興,他猶疑著不敢按鈴,我樂得坐在屋內靜觀其變。 傅於琛出現,惠保羅急急避開,我匆匆放下簾子,拾起報紙。 他開門進來,我同他打招呼。 他笑,“報紙調轉了。” 我胸有成竹,“調轉怎麼看,當然是順頭。” “噫,試你不倒。”大笑。 我更裝得若無其事,“幹什麼要試我?” “因為有男孩子在門外等你,怕你心不在焉。”他說。 “是嗎,誰?” “我怎麼認識。” “我也不認識。” “那人家幹麼巴巴地跑了來站崗,手上還拿著花。” “誰知道。” 傅於琛的眼睛真尖銳,什麼都看見。 “對,女孩子長大了,自然有愛慕者上門來追求。” 他聲音中有點慨歎。 我不出聲。 “漸漸便來了,再過一陣子便戀愛結婚生子,小孩變大人,大人變老人,唉。” “戀愛結婚生子,就這麼多?”我問,“事業呢?” “你像是有事業的女性嗎?”傅於琛取笑我。 “怎麼不像?” “要事業先得搞好學問,沒有學問哪來修養智慧,怎麼辦得了大事,你若真想做出點成績來,從現在開始,痛下二十年功夫還有希望。” 我呆呆地聽著。 “十年寒窗,十年苦幹,再加上十足十的運氣,才能有一份事業,你別把事情看得太容易,大多數人只能有一份職業,借之糊口,辛勞一生,有多少人敢說他的工作是事業?” 這是傅於琛第一次同我說大道理,我感動得不得了。 “怎麼樣,承鈺,”他當然看出我的心意,“打個賭好不好?我栽培你,你下苦工,二十年後看誰贏得東道可好?” 忽然之間,我站起來說:“好!” 他伸出手掌,我與他一擊。 他笑,“把門外的小子打發走吧,這種把戲有什麼好玩?你沒有時間打理此類瑣事了。” 我看著他,一時間不明白這是關懷還是手段。 “成功是最佳報復,到時不怕你生父不出來認你。” 這句話決定了一切。 惠保羅走了,花留在門口一直至枯萎,沒人去理它。 傅於琛第二天就把我送進一間著名嚴格的女校,叫我選修中英文。 忽然間我對功課產生最濃的興致,每天孜孜地讀到晚上十二點,調校鬧鐘,第二天六點又開始讀,真是由天黑讀到天亮,天亮讀到天黑,連看電視的時間都不大抽得出來,莫說是其他娛樂,一整個學期都是這樣,陳媽嘖嘖稱奇,傅於琛卻氣定神閑,像是算准我不會令他失望似的。 惠保羅後來又來過幾次,由我開門打發他走。 用的藉口是“媽媽不想我這麼早同異性來往。” 聽聽,這是有史以來最古老的藉口,是女性對她們所不喜歡的異性說出,好讓他們落台,蠻以為只是老妖婆作怪。 在惠保羅之後,也頗有男孩來約看戲打球游泳,但他們都要等到暑假,或是一個學期之後,因為屆時,預料功課才會上軌道。 當然也有例外。 傅於琛。 他喜歡我修飾整齊了陪他招待客人,脫下校服,便是晚裝,像大人一樣穿名貴的料子,閃爍的顏色,每個月總有一次吧,我與他各坐長桌一頭,讓不同的客人猜測,我是否他最新的女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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