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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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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有女友,只是從不請到家裡來。 誰不渴望知道她們是些什麼人,苦無機會。 這個時候,我已很懂得思想,有時也很納罕,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傅於琛的內心,到底打什麼主意,為何老把我扮作大人,與他作伴。 不過卻不怕,因與他熟得不能再熟,兩人同居一屋,不勝避忌,兩間睡房中分隔的始終只有那道中門,有時淋浴,忘了鎖門,他也就坐在我床上,把他要說的話說完,我在浴簾內對答。 日子實在太長,一切變為習慣,陳媽早已忘記驚異,為她的好差使慶倖,很多時候,她只須坐在工作間指揮如意,另外有兩位女傭,真正主持工作。 惠保羅在校門口等,仍拿著一枝小小的花,在那個時候,這一切並不算得老土,還十分夠得上浪漫。 一兩次不得要領,他叫朋友陪了來,多張嘴作說客。 朋友劍眉星目,比他神氣多了,不由得叫我停下腳步來。 “承鈺,為什麼不睬我?”惠保羅追上來。 “我說過,媽媽責備我。” “但你有權結交朋友,你應爭取自由。” 他的朋友怒目瞪我。 我也白了他一眼:關你什麼事? 司機將車駛過來,我上車而去。 過一天,與女同學聯群結隊地放學,我正詳細地形容功課的心得,忽然,惠保羅的朋友攔路截住我們去向。 “你!”他兇神惡煞地指住我,“過來。” 女同學都嚇呆了,我卻被他這股姿態吸引,退至行人道一角,笑吟吟看牢他。 “有何貴幹。” “你何苦騙惠保羅。” “我騙他什麼?” “你根本對他沒興趣!” “說得一點都不錯。” 他一怔,“你說什麼?” “我們只不過是孩提時的相識,他們兩兄弟一直欺侮我。” “那你幹麼叫他等你?” “你哪一隻尊耳聽見我叫他來等我?自以為仗義執言,不要臉。” “喂,你別走。” 司機跑過來,“小姐,沒有什麼事吧?” “我與同學討論功課,你先回去。” “小姐,車子就在對面街上。” 他見司機走開,馬上說:“你敢與惠保羅對質嗎?” “你是誰?” “你不用管我是誰。” “你是惠二的朋友。”我笑。 “你說得不錯。”他挺起胸膛,“你作弄他,我看不過眼,你是個壞女孩。” 他一臉憨氣,黑是黑,白是白,我忍不住笑起來,讀書,他可能比我高一兩年班,但做人,我段數比他高十級八級,十多歲的我已非常成熟,看到這樣的黃毛小子焉有不笑之理。 當然,如果能夠知道將會發生的事,就笑不出來了。 “把名字告訴我。” “以後別再難為惠保羅。”他怒氣衝天地警告我,然後轉頭走。 女同學都已散開,我登車回家。 做筆記做到半夜,聽到傅於琛進門來。 他過來找我,還沒抬頭就聞進一陣香味,還以為他請哪位女賓回家。 我深深嗅一下,“白色香肩。” “什麼?” “香水叫白色香肩。” 他笑著坐下,有點酒意。 “讓我猜,見到老朋友了。” “你怎麼知道。” “第一,你穿得很隨便。第二,喝得很高興。第三,司機沒出去接你,想必由熟人送你回來。” “可猜到你在讀姬斯蒂的推理小說。” 我放下筆,“功課多得要二十四小時才做得完,人要是不睡覺就好,或像你那樣,只睡四小時。” “承鈺,”他忽然說,“我剛才見過你母親。” 又回來了。 我清清喉嚨,“這次又要多少?” “她不要錢,事實上她連本帶息歸還我,還謝我數十聲。” 我不明白。 “她情況大好,承鈺,她要領你回去。” 我不相信,失聲而笑。 “她丈夫與她一起請我吃飯,一切是真的。” “即使她又抖起來,那也不過是向你炫耀,她要回我幹什麼,我們已是陌路人。” “法律上她仍是你母親。” 我詛咒,“法律!” “也許只是為了面子,”傅於琛歎息一聲,“你母親向我要你。” “那你說什麼?”我追問。 “我能說些什麼?”他苦澀地用手抹了抹面孔。 我合上書本,呆了半晌,恢復理智,同他講:“還有明天,明天再說。” 他點點頭,“我累極了,令堂,我真不明白她,永遠中氣十足,精神奕奕,過著華麗繽紛的生活……旁人只要與她一照臉,就已經覺得倦得會垮。” “她現在是什麼樣子?” “胖很多,到底是中年婦女了,聲音很響,有句口頭禪叫『你明不明白』一直訴說身體不好,五癆七傷,看上去卻非常結實,有些似勞動婦女,我不明白她從前的秀氣去了哪裡……”他用手撐著頭,喃喃說,“一晃眼大家都為生活侵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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