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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十多二十年沒見面,不知他近況如何,見他一半為自己,也是為少年顧玉梨,我總得有一手資料知會她,才可以令她信任我。

  下午,區慕宗來接我下班。

  他問我:「花束還合意嗎?」

  我卻說:「不要再送花來,與我的身份不合,叫我難做人,你是圖一時之快,我卻被人視作偷到油吃的小老鼠,又好比小掘金娘子找到戶頭。」

  他笑著搖頭歎氣。

  「我已經苦了這麼久,熬出頭來,不在乎歸宿,倒是求想享受,正式地、理智地、愉快地,談一次戀愛。」

  「這倒又不是怕人見笑了。」

  我心想,笑死他們,祝他們嗆死。

  「你已搬回去同咪咪住?」

  「最不喜歡人家打聽我的消息。」

  「我還算是『人家』,他點點頭,」「咪咪對我還比你親密一點。」

  「你同咪咪說過話?」

  「今早。」

  他真有點能耐。

  「她說什麼?」

  「我答應這是我們的秘密。」

  「太信任男人,她是要吃虧的。」

  他取出一支平扁盒子,「請笑納。」

  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我說:「請收回去,我用不著這樣的東西。」

  他很詫異:「是你親自挑選的。」

  我暗怪老牌顧玉梨太貪,「先放在你處。」

  「好,女人有改變主意三千次的權利。」

  「我到家了。」

  「稍後接你晚飯?」

  「我想休息。」

  區慕宗凝視我,「你使我心醉喜悅銷魂著魔,你的嫵媚誘惑我。」

  我笑出來,「真好聽,謝謝你。」

  心想,男人到了那種年紀還有資格說傻裡傻氣的話,這就是兩性至大的區別。

  深深歎口氣。

  浸在浴缸裡閉上眼睛,要設法尋找少年顧玉梨,應該不太困難,我知道她會到什麼地方去,除去在百老匯跳舞,還有一間叫鴉片窟的酒巴。

  真可怖,竟會在那種地方出入尋求麻醉。

  年輕人行徑真的匪夷所思。

  幸虧咪咪健康得多,不是沒有異性朋友,但一切都在陽光下進行,免得我掛慮得頭髮白。

  電話響,我在浴室接聽。

  「顧小姐。」是秘書的聲音。

  「你還沒下班?」

  「我在查你交代的那件事。」

  第四章

  要命,「有消息嗎?」得重重賞她。

  「你要找的鄭傳書,公司裡就有一位。」

  「啊!」

  「我聽到這個名字就覺得熟,先到人事部去看一看,免得找遍天下,卻忘了看自家腳底下。」

  「幹得好。」

  「鄭傳書今年四十歲,加入本公司有一年,他自張董王工程公司轉過來。」

  我呆住,年齡背景全對,沒想到是同事,咫尺天涯。

  「他是前公司裁員不得已出來的,起薪點比較低。」

  「他是否畢業自馬利蘭大學?」

  「正是。」

  是他了,我頹然,得來全不費功夫。

  「是史蔑夫的下屬?」我問。

  「正是,史蔑夫對他的報告不夠中肯。」

  那表示他不懂孔雀開屏,也不屑拍馬屁,如非專業人士,早已危危乎,現在混口飯吃尚不成問題。

  我說:「明天再說。」

  「是。」

  該夜做夢,竟看到衣衫襤褸的鄭傳書,拉著我的手不放。

  第二天清早,到公司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工程部去。

  他還未上班,寫字臺上很整潔,什麼蛛絲馬跡都沒有,連小小的照相框也欠奉,自此可知,他不過當這裡是暫來歇腳的地方。

  這態度是正確的,只要把工作做好便可,何苦灌注太多感情在一份職業裡。

  有人認得我,「顧小姐,稀客稀客。」

  「鄭先生通常幾點鐘回來?」

  「九點正。」

  「史蔑夫呢?」

  「這裡都是九點,你們做京官,近大老闆,當然吃力點。」他甚客氣。

  「我稍遲再來。」

  「不送。」

  我希望心頭有一點點異樣,但是捫心自問,卻是漣漪都沒有一圈,泡泡也不起一個。

  那感覺不過似,對,象在文件櫃中找舊年會議記錄,當時我確在場參與那個事件。

  秘書對我說:「老闆病了。」

  我笑,「這一天公司就白白損失兩千大元。」

  秘書咋舌,「是我半個月的薪水。」

  「天下第一營生,所以,書中自有黃金屋。」

  她側著頭說:「總也要靠些運氣吧。」

  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太敏感。

  鄭傳書似在等我。

  一見我便禮貌地站起來。

  他胖了許多許多,額頭是U字型禿髮,但與我認識的鄭傳書扯不出關糸,他們是兩個人。

  真奇怪,在我心目中,鄭傳書永遠是少年鄭傳書,這位先生卻似當年的鄭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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