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玉梨魂 | 上頁 下頁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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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請坐。」使人安慰的是他落落大方。 我笑道:「你看我多糊塗,竟不知大家是同事。」 「我一進公司就認出是你,同你少女時期一模一樣。」 「沒有什麼失態的情況落在你眼中吧。」 「行政部同工程部很少來往。」 「為什麼不來打個招呼呢?」 「一切都有時機。」他微笑。 「有幾個孩子?」 「三個。」 「嘩!」 「你呢?」 「一個女兒。」 「我的全是男孩。」 我已經辭窮,如何不著痕跡地請他去喝一杯呢,他會怎麼想,如有誤會,後患無窮。 他終於說:「很久沒見了。」 真是,我欲惆悵問,我們會見過嗎。 他突然又說:「縱使相逢應不識。」丟起書包來。 「沒有啦,你仍然書卷氣十足。」 真沒想到反而要安慰他弱小的心靈。 「幾時有空去喝一杯,」 「好。」 「我要上去了。」 他送我到電梯口。 鄭傳書的衣著打扮絲毫不差,但不知怎的,整個人散發著七十年代初期的氣息,那該是他一生最燦爛的一段光陰,所以他不願離開它,要把它緊緊抓住,旁人即時感覺得到。 暮氣沉沉的一個人。 年齡上區慕宗比他長一大截,活力上他卻比不上區慕宗十分之一。 為什麼有這種現象? 與麗華談起,她說:「還象男人算他夠運,管是什麼年代,我認得的幾位中年男人,竟似老太婆,頭髮斑白不好好修理,掉了牙齒也不鑲,癟嘴,身材發福,面白無須,猛的一瞧,像古代武俠片裡的公公。這種賣相怎麼出來找生活,我真弄不明白。」 我一味駭笑。 麗華說下去:「近年來,中年女士不知保養得多好,這種事真要自己爭氣,拼老命也不能露出住家男人或女人的樣子來。」 「你不怕,你的老朱很時髦。」 「你的老區也不錯呀。」 我沉默一會兒,「麗華,你誤會了。」 「這城市有多大,豆干似,不見得有那麼多人誤會你。」 「我們只是很普通的朋友。」 麗華氣惱道:「你老祖的普通朋友。」 她摔下電話。 我歎口氣。 當夜就約好鄭傳書到鴉片窟去找人。 重臨舊地,瞭解年輕人泡酒館的心情:氣氛熱鬧,喜樂奔放,地方舒適,兩杯啤酒,可以坐一個晚上。 躲在這裡,聽不到成年人的嚕嗦,暫離殘酷的現實世界。 也有不少穿西裝的少年下班來喝一杯。 坐下沒多久,便有人來答訕,哼,寶刀未老。 「等人?」 我點點頭。 「會不會是我?」 我搖搖頭。 他聳聳肩,笑一笑,取起杯子走開,並沒有瞎七搭八纏上來。 現代男女關係刮辣鬆脆,真好。 我耐心等候。 三十分鐘後,鄭傳書出現。 他忍不住取笑我,「怎麼選這個地方?」 我頗為無地自容,只得尷尬地說:「人老心不老。」 「看樣子你也不是熟客。」 我四處張望,少年顧玉梨還未到,是不是來得太早?記得我自己喜歡這個時候來吃客三明治。 鄭傳書當然認為是敘舊約會,盡說過去的事,略見曖昧。 「……後來奉雙方父母命結了婚,他們支持這頭婚姻,儘量在經濟上支持我們,但我倆性格始終不合,你沒有見過安琪吧,她喜歡把皮膚曬得老黑,眼皮搽銀綠色——」 我看到她。 明媚愉快的外表,沉重憂鬱的內心,陪著她的是幾個男孩子。 鄭傳書並沒有注意到四周圍發生的事,繼續訴心聲。 「對不起,」我說:「那邊有熟人,我過去一下。」 我擠在人群中,走到她身邊。 「玉梨,」我叫她,「我有話同你說。」 她看到我,先是一怔,隨即不由自主的趨近來。 我握住她的手,「你還在這裡,還沒走?」 她睜大眼睛,「是你,又見到你了。」 我與她在一個角落坐下,趁著音樂沒那麼吵,表示我的心意。 「我很耽心你。」 她低下頭。 「怎麼同那群人在一起?」我輕問:「他們沒有明天,不負責任,你會吃虧。」 「其餘的朋友都沒空。」她無奈地說。 「當然,人家上課的上課,辦公的辦公,做正經事要緊。」 她不語。 「將來的你就是今天的我,玉梨,合作一點,提起勁來,不要踏入陷阱。」我雙眼都紅了。 她似是明白,又似模糊,十足年輕的我,非常幼稚。 「那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鄭傳書。」 玉梨動容,「不,那是他父親吧。」 「不相信?過去,我介紹你認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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