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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對。」

  這是夫妻間的花槍,我現在淪為旁人,很難說什麼,於是不置可否,與她說些別的。

  我說:「前些日子,看套紀錄片,好不可怕,是生產實錄,生孩子可以用血肉橫飛四個字形容,你倒是有這種勇氣,來,讓我看看尊肚,情況如何。」我伸手去摸。

  馬大縮開,「難看死了,別碰。」

  「每次來你連外衣都不脫下,」我笑,「姐妹倆,怕什麼?」

  她說不過我,只好緩緩脫下外套。馬大的肚子微微隆起,樣子美觀秀氣,一點不礙眼,我覺得上主對她特別恩寵,任何時間她都嬌美動人。

  我贊道:「一點都不難看,有沒有取名字?」

  她坐下來,「十劃都沒一撇呢。」

  我說:「你說生命多奇妙,自然而然,嬰兒會得在你體內成長。」

  馬大的孕婦裙子看得出是訂做的,考究精緻。馬大是這樣的,喜歡打扮,即使在非常時期,一切還是恰如其份,舒服熨帖。

  我說:「補個婚禮吧。」

  「現在補,豈非笑壞人。」她說。

  「開頭訂什麼婚?根本應該結婚。」我不滿。

  「我倒不計較這些,一張婚書不保證什麼。」

  「陳腔濫調,」我笑,「人說什麼,你就學什麼,姘婦與太太沒分別?你真幽默。」

  「同居有同居的浪漫。」馬大微笑。

  我冷笑,「你誤解浪漫了,小姐,浪漫不做異性朋友多解,同樣風流不做生花柳解。」

  她推我一下,「你說話越來越難聽。」

  「我自己也覺得,」我苦笑,「像那種經濟獨立的老姑婆,橫是橫,反正肉酸也沒人敢惹,誰理呢?益發放肆起來了。」

  馬大笑,「哈拿,在碧水路住,少了你這張嘴,不知多寂寞。」她又高興起來。

  我嗡起嘴唇,「帶著我一起走。」

  她推我一下,笑得花枝亂顫。

  我歎口氣,「你永遠是美女,我只好做小丑,同樣兩姐妹,命運大不相同。」

  「媽媽還沒回來?」

  「你應該問:『令俠還不來接我?』」我揶揄。

  「哈拿,快快找個男孩子,有精神寄託——」

  我去掩住她的嘴。

  她說疲倦,我讓她休息,乘機偷出去打電話給梅某。我叫他來接馬大。

  又好意的勸他:「快做父親的人了,要體貼老婆。」

  他始終給我三分面子,賠著笑,「自然,自然。」

  他有這點好,從不同人反臉,無論真情或是假意,他都唯唯諾諾的敷衍著閣下,令閣下無從發威。

  他哄撮著馬大,接了她走。

  媽媽回來,怪我溜得急。

  我說:「忽然之間,我感到坐立不安,仿佛有無形的聲音催我回家,身不由主的煩躁起來,果然,馬大在這裡等我。」

  「心靈感應?」媽媽笑,「從前沒聽你說過呀。」

  「媽媽,殷瑟瑟回來了。」我報告。

  媽媽說:「你別跟馬大一樣瞎疑心。」

  「我一向不喜歡這個女人。」

  「要一個年輕女人喜歡另一個年輕女人,是很難的事。」媽媽的經驗積聚成為智慧的珍珠。

  「今天有人說她同我相像,怎麼可能。」

  媽媽說:「臉盤子是有點像,你與她都是長方臉,馬大是瓜子臉。」

  「她手頭上有錢。」我忽然說。

  「哈拿,你說到什麼地方去了?媽媽同你可沒有心靈感應,有什麼話清清楚楚的說出來。」

  我笑,「對不起。」

  「同永亨寫封信是正經,感情這樣事,一冷下來就完蛋。」

  我過半晌才說:「媽媽,咱們早就完蛋了。」

  我決定不回信。

  我也沒有時間靜下來同永亨寫信。自那日開始,馬大跟梅令俠一直沒停過吵鬧。馬大在娘家進迸出出,每次都是自己來,要梅令俠接走,趟趟都為著芝麻綠豆的小事,連我都看不過眼,不去理會她的哭訴。

  我常同令俠說:「你看著孩子的份上,包涵她一點。」

  梅令俠不說什麼,但眼光中感激之情是很明白的。

  我又問:「瑟瑟回來,你們可有見面?」

  他但白,「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交情非比泛泛,自然有見面。」他有他的道理。

  「馬大很不開心,因此諸多挑剔,你檢點些好。」

  他不出聲。

  「你想一想,瑟瑟為你多,還是馬大為你多。」

  他還是不響。

  「令俠,孕婦脾氣怪一點,也屬份內之事,你不要和她計較。」他又賠小心。

  他說:「哈拿,馬大要是有你一半這麼懂事就好了。」

  我笑,「你幾時有見過懂事的美人?美人多數是任性驕縱的。」

  他但笑不語,笑中仿佛有難言之隱。我希望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但是事與願違。

  馬大變得非常暴躁,身子不適,她便加倍的拿梅令俠來出氣,但是她又一步不讓他離開她,任憑怎麼勸解,她只當耳邊風,天天使小性子。

  媽媽頭痛之余,只嚷道:「隨她去,隨她去,我可不要管了。」

  媽媽道:「反正事情鬧僵,她可以回來這一邊。」

  真沒想到養孩子是一輩子的事,照顧到她可以做母親,仍然還是一個大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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