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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不必幫忙,這完全是興趣問題,」她笑。「不到發燒的地步,不會廢寢忘餐的來做。」

  「你們真好,有這麼高貴的嗜好。」

  她笑,「任何正當的嗜好都是高貴的,因為不牽涉到金錢。」

  我點點頭。真的,媽媽說得對,出來說說笑笑,心情開朗許多。

  「兩位粉師傅教我們許多道理,」她說,「我們得益匪淺。」

  我更慚愧,我還以為媽媽一到李伯母家便開始搓麻將,誰知道她還有這樣神秘的精神生活。

  媽媽走過來,「慕容小姐,這是小女哈拿。」

  那位小姐站起來,「啊,真是魯班面前弄大斧。」

  我又連連客套,與他們談得很投機。

  我在吃點心的時候問媽媽:「為什麼不叫他們到我們家聚聚?」

  「這裡地方大,」媽媽說,「而且道具也多。」

  我摟著她脖子,「我還以為你來賭。」

  媽媽最可愛,她轉過頭來,「誰說我不賭?我打牌的時候也多著呢。」

  我大笑。李伯母走過來,「哈拿最會討媽媽歡心。」

  我說:「但願我長久有這樣的福氣。」

  我走到李家的露臺去站著。這個世界什麼不是千瘡百孔,這班孩子又怎麼知道李伯母的生活境況?

  每個成年人都有本說不出的苦經,大家都懷著創傷的心。

  那位慕容小姐過來說:「這裡風景真好。」

  「嗯,海景一覽無遺。」

  「如果我有本事,我會為兩位粉師傅寫一本傳記。」她說,「我們如今生活在商業社會中,命運有一個模式,個個人都差不多,她們那個時候經過動盪,大不相同。」

  我覺得她的談吐別具一格,十分高見,因而虛心的問:「慕容小姐請問你幹的是哪一行?」

  「我呀,」她笑,「我是雜誌編輯。」她遞卡片給我。

  「啊,是位大文豪。」我敬佩的看著她。

  「不敢當不敢當,胡亂塗鴉混飯吃,當不得真。」

  「我看著你就覺得你像一個人。」她忽然說。

  「誰?」我並不在意。

  「不過你姓裘,她姓殷。」

  我一怔,我問:「誰?殷什麼?」

  「一位叫殷瑟瑟的小姐,她是南洋華僑,在我們雜誌社做過事,我覺得你們像得不能再像。」

  「像?才不像。」我幾乎沒怪叫起來,「我怎麼會同她長得像?」難道在外人眼中,我們真是像?

  「這麼說來,」慕容小姐笑,「你們是認識的了?」

  「我們有親戚關係。」我說道。

  「你說世界多細小。」

  「像?」我問,「什麼地方像?」

  「臉型最像,還有一模一樣的眼睛,」她打量我,「身型高度亦差不多。」她一直堅持。

  「我自己並不覺得。」我笑。

  「最近她自紐約回來,你有沒有見過她?」

  我並不知道這件事,只好閑閑說:「她也忙。」

  「沒想到她跟那外國人只維持一段日子。」

  我一怔。她已經跟那洋人分手?她為他放棄梅令俠的。

  我問:「她不是承繼了一大筆遺產?」

  慕容小姐不方便作答,只是微笑。

  難怪這一陣子天下太平,原來這位小姐不在香港。現在她回來,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我的神情有點呆。

  我說,「很高興認識你,慕容小姐,我還有點事,要早走一步。」不知怎地,下意識覺得有人找我。

  我向李伯母告辭。他們正把一套「靠」鋪在桌上,研究上面的繡花的圖案。

  到家一打開門,馬大就撲出來,「我的小姐,你到啥地方去了?等你一個多鐘頭,鋪子裡又不見人。」

  「這麼急,幹什麼?」我拉她坐下,「難怪我在李伯母家坐立不安,原來是你找我。」

  「哈拿,她回來了。」馬大說。

  「我也是剛知道,她去了紐約幾個月。」我問,「怎麼?她煩你?你可以叫她去放風箏,屋子又不是她的。」

  「但我怕她說,梅令俠是她的。」

  「放屁。」我說,「你們的孩子都快出生,你還聽她講這種瘋話,我最恨這種想吃回頭草的女人,你放心,有我在,哪裡容得她放肆。」

  「可是現在令俠一去聽電話我就心驚肉跳。我怕是她來找人,但又不能不讓令俠說電話,他晚上一出去,我就煩躁……」

  「馬大,胎教很重要,你要放鬆來做人。」

  我看到她那麼緊張,實在不忍。

  「她為什麼回來?」馬大問,「為什麼?」

  「她與令俠早就分開,你別太疑心,也許她喜歡香港,你不能不讓她回來。」

  馬大神經質地說:「她不會與我爭吧?」

  我強笑,「梅令俠這樣的男人,除出你之外,還有誰肯要?」我停了一停,「而且我相信你們之間,一定有相當的瞭解,你應當知道他為人。」

  馬大哺喃說:「他似一股旋風,一下子把我卷得暈頭轉向,我不瞭解他。」

  我說:「要徹底瞭解一個人是不能的事,若沒有這種野心,做人愉快得多,我送你回家去。」

  「我不回去。」馬大擰一擰身子。

  我鑒貌辨色,「跟令俠吵了嘴出來的?」

  「嗯。」

  「要等他來接你回去?」我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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