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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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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下去:「殷若琴給父母妻女纏住,出不來——」 我忍不住再插嘴,「妻女?他已經有孩子?」 「他有個女兒,當時兩歲。」媽媽說,「他父親殷老爺差人送消息來說,如果豔紅生的是兒子,可以准她迸門,如果是女兒,不准她在外頭養。」 「豔紅聽了這話,就氣瘋了,臭駡我們,說:『誰稀罕殷家,是哪個跟他聯絡上的?我的孩子,可不要姓殷,一輩子也不姓殷,我不准你們再跟姓殷的通消息。』」 我紅了雙目,「說得好!」 「直到生養,你們父親都不知道。」 「慢著,我們的母親呢?」馬大問,「媽媽,你一直沒說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媽媽側過臉,過好一會兒說:「沒多久,她就過了身。」 「什麼?」我問,「她因什麼死亡?」我震驚。 「大夫說是無疾而終。」 「無疾而終?」我淒厲的說:「媽媽,你相不相信?」 媽媽用手捂著臉飲泣,「總而言之,她臨終托孤,叫我把你們撫養成人,當時我有點積蓄,又嫁了人,丈夫對我不錯,兩夫妻就待你們如己出。……」 我轉頭向老英姐,「這話都是真的?」 英姐木著一張臉,點點頭。 我浩歎,天哪,現在我們怎麼辦? 媽媽說:「你們親生的爹委託律師,今早找上門來,要你倆回去跟他。」 「他們現在住香港?」我問道。 「是,他人在香港。」 「叫我們去跟他?」馬大問,「不可能,我與哈拿早已超過二十一歲,我們有自主權,我們不動,誰也不能叫我們動。」 「話雖如此悅,他到底是你們的爹,你們身上流的是他的血。」 忽然之間,我憎恨起自己來,為什麼我不是這個可愛的媽媽的女兒?為什麼人人只有一條身世,我與馬大偏偏有兩條? 我問馬大:「怎麼辦?」 馬大蒼白著臉:「我不管,哪怕誰告訴我,我的親爹是皇帝,也不管我事,我姓襲,我住定了這裡,媽,除非是你要趕我走。」她伏在媽媽身上哭起來。 我跺腳,板著一塊面孔坐在那裡。 這個故事淒豔動人,簡直可以拍成一部長劇,但是與我又有什麼切身關係呢?正如馬大所說,我們由媽媽養大領大,對我們來說,媽媽才是惟一的親人,其他人的一生再動人,也不過如看場電影、讀本小說。 我硬起心腸,「別再哭了,馬大,反正你下了決心要陪媽媽,還哭什麼呢?」 馬大抬起頭來,「我不要流那種沒有良心的人的血。」 我倒抽一口冷氣,沒法子,馬大,一點法子都沒有,血已經在我們體內,挖之不去。 媽媽說:「想想真無辜,豔紅已經夠苦,現在更要連累你們,那姓殷的……你們父親叫你們回去,恐怕也是為了贖罪罷。」 「我管它呢,」我說,「反正他爬著來求我們,我們也不回去,試想想,把我們丟下二十四年,忽然良心發現,大發慈悲,叫我們回去,我們的前途要是只懸于那麼一線良知,真夠慘的,對不起,我也不去。」 馬大說:「媽媽,對我們來說,我們沒有爸爸,爸爸對我們來說,早就死了。」 媽媽瞪起雙眼,「孩子,你怎麼可以這樣大逆不道。」 我說:「我管他出什麼噱頭,我們是戲劇世家,這種橋段見怪不怪,引以為常。」 「哎呀,」媽媽說,「真是時勢不同了。」 「是的,現代人不那麼容易感動,」我說,「我們的根就在這所老房子,我們的媽媽就是你。誰耐煩跑到不相干的殷家去跟他們的老爺奶奶,少爺小姐打交道。」 馬大跟著說:「媽媽,這個故事我們已經聽過,他們再派人來,請你回絕他們,這件事以後請不要再提。」 媽媽緊緊擁抱我們。 媽媽不會失去我們,當然不會。她完全過慮了。 這件事之後,我與馬大都沉默下來,家中氣氛有點改變。以前我們只是愛媽媽,現在更多了敬意。 把人家的女兒撫養二十四年!而且是兩個。 我們自幼要什麼有什麼,正如馬大所說,我不愛念書,便當起老闆娘,媽媽拿二十來三十萬出來給我做本錢,面不改容;而馬大喜歡做大學生,就一直供她到今天。 她是一個寡婦,坐食山崩,為自己打算,省一點也是應該的,但卻對我們這麼慷慨。 馬大事後絕望的說:「恐怕以後十世做牛做馬來償還她,還是不可能。」 我長長歎氣。(不聞機杼聲,但聞女嘆息。) 「媽媽為什麼待我們那麼好?」 「她平時都似觀音菩薩,你看她對老胡師傅他們多好。」馬大說。 「她是基督教徒,別說她像觀音。」 馬大想起來,「趁老胡師傅在,我們問問他。」 「問他什麼?」 「關於粉豔紅的事。」 「他不會說的。唉,我頭痛,亞斯匹靈呢?亞斯匹靈。」 老胡師傅還是來了。 老胡師傅幾乎每天都要來喝龍井,吃點心,一下沒一下的調著二胡,亂拉些曲子,半合著眼,老了,也許是張不開眼睛,也許是不想看那麼多。 我與馬大端了椅子,使個眼色,坐在他身邊。 他微笑,「兩隻小猴子,想要什麼?」 我賠笑,「老胡師傅仍然是玻璃心肝。」 「小哈你最猴,」他眯眯笑,「小馬還聽話些。」 在他口中,我姊妹倆成了小哈跟小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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