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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教授答:「她母親與我離異後要再婚。」

  裕進不由得勸道:「胡醫生,這是好事,你應當慶倖一位中年婦女以後不再寂寞。」

  祖琳不忿一個陌生人來教她如何做人,忍著不出聲。

  「你還霸住母親幹甚麼,你早已長大成人,不需她晚上說故事給你聽。」

  祖琳發呆,是嗎,她竟那麼自私?「不,我是為她幸福著想,對方比她年輕三年,可能貪她財富……」

  「只有她知道她要的是甚麼,你幾歲?」

  「二十六。」

  「你比我大三歲,我不可以追求你嗎,十年八載也不算甚麼。」

  胡教授稱讚:「說得好。」他真豁達,前妻將嫁人,他竟那樣高興。

  祖琳走到露臺上去吹風。裕進斟了香檳,給她一杯。

  祖琳問:「你真是大快活?」

  「怎麼可能,全是我硬裝出來,如果不能哭,最好是笑。」

  「你有甚麼煩惱?」

  「說來話長。」

  黃昏,天色未暗,有理沒理,月亮已經爬上來,銀盤似照耀人間。裕進想起在鄧老師處學來的詩詞,他說:「月是故鄉明,千里共嬋娟。」

  祖琳指正,「這一句不同下一句掛單。」

  「應該怎麼說?」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華人總是奢望一些達不到的意境。」

  祖琳幹了手上的香檳:「好酒。」

  「謝謝,一個朋友教會我喝這牌子。」

  「女友?」

  裕進很溫文的答:「不,她從來不屬￿我。」

  「美人?」

  「祖琳,你也很漂亮。」

  這句話說出來,裕進自己吃一驚。能夠這樣理智客觀地講話,可見已經清醒了。是甚麼時候發生的事?

  祖琳聽到讚美,欣然一笑,全盤接受。

  「你在醫科專修甚麼?」

  「兒童骨胳移植。」

  裕進想:在他父母心中,這是比丘永婷更理想的媳婦。假使印子有機會升學,她會挑選哪一科來讀?醫科、建築、法律都太辛苦,美人的青春歲月有限,需好好利用,那麼美術、哲學、歷史又過分虛無,計算機、機械、化學……想來想去,竟沒有一科適合她。

  胡祖琳見他出神,輕輕問:「想甚麼?」

  他笑:「中秋節,吃月餅。」

  「我們家有蘇州月餅。」

  「家母說我小時候第一個學會的字是餅餅,不是媽媽。」

  祖琳笑,「愛吃是福氣。」

  「童年與成年中間一段日子不知怎樣胡混過去。」裕進欷歔。

  祖琳看著他,「一定很精采。」

  教授出來問:「談甚麼那樣高興?」

  「我與祖琳十分談得來。」

  「那麼,留下吃晚飯。」

  裕進躊躇,他與任何人都合得來,這是他的天賦本領,所以課室滿座,學生都喜歡他。可是,鍾情一個人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他知道,那像是捲入無底漩渦,明知沒命,卻異常愉快,根本不想逃生。

  光是談得來是不夠的。

  「我得回家過中秋。」

  祖琳並沒有留他,多年專業訓練令她剛強自重,決不會使出小鳥依人的樣子來。

  到了家門,大家都覺得意外,雖然同一國土,到底是五小時的飛機航程。

  裕逵迎出來,「稀客——」

  「請勿諷刺我。」

  「不要誤會,我是說你朋友袁松茂來看你。」

  裕進一聽,大叫起來,「茂兄、茂兄。」

  袁松茂穿著拖鞋走出來,簡直像在自己家裡一樣。他胖了許多,似大腹賈,老氣橫秋。他看見裕進,也嚇一跳,「你愈來愈年輕,往回走,不可思議。」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袁松茂上午才到,打算休息一個星期。

  裕進問:「生活如何?」

  「比從前艱難,過去總有許多閒錢可拾,現在已經沒有這一支歌。」

  「你不怕啦。」裕進拍他肩膀。

  「托賴,敝公司一向謹慎,幸保不失。」

  裕進沉默一會兒,終於提到一個他們兩人都熟悉的名字:「印子呢?」

  松茂訝異,「你不知道?」

  「不知甚麼?」

  「她大紅大紫,成為影視界王后,炙手可熱,拍攝廣告酬勞千萬。」

  「甚麼?」

  「難以置信,可是這就是兩年前還住在漏水天臺屋裡的劉印子。」

  「一千萬?」裕進覺得這種數字不可想像。

  「不折不扣,只收取美金,存入海外戶口,試想想,我等高薪管理人員,做到告老回鄉,也儲蓄不到千萬。」

  「一個年輕獨身女子,要那麼多錢來幹甚麼?」

  袁松茂給他白眼,「陳裕進,你這人似白癡。」

  「錢可用來防身,太多無用,她快樂嗎?」

  「名成利就,萬人豔羨,當然快樂。」

  「快樂是那樣膚淺的一件事嗎?」

  「裕進,醒醒,我們生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裡。」

  裕進雙臂枕著頭,躺在沙發上,輕輕說:「印子不是那樣的人。」

  「你已不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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