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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印子微微笑,這人有點意思,這人瞭解她。

  不交心,一顆心就不會遭到遺棄。她伸個懶腰:「拍完戲之後,我想到北歐遊玩。」

  郭學球:「讓我做你的導遊。」

  印子:「你熟悉哪邊?」

  「我有生意在歐斯陸。」

  「那麼我們約定了。」

  她也沒有甚麼奢望,二十歲出頭的她心境如老年人,只覺得男歡女愛這件事可望不可及,即使有機會,需要付出代價也太大太苦,不如做個舒適的旁觀者。有個人陪著說說話,遇到要事,有商有量,已經足夠。

  呵,外表如一朵花的她內心已經枯槁。世上除了她自己之外,沒人知道這件可怕的事。

  戲出來了,一場試映,已叫觀眾驚駭讚歎。

  影評人這樣說:「劉印子好象在演自己,自導自演,把現實生活經歷灌注到戲裡。」

  「一個奇女子的故事由不平凡的女星演出,同劇中人一樣,劉印子也是一個混血兒。」

  「終於有了會演技的女星。」

  「荷裡活垂涎她的美色及演技。」

  自戲上演以來,印子睡得很舒服很沉實。因為她知道,即使萬一摔下來,她也已經賺得足以一生享用的聲譽,這真是一項最大的安全感。

  她與他乘船欣賞挪威的冰川,心境平和,不再有任何掛念。

  真的嗎?心底深處,仍然有一個人。裕進,這個平凡普通的名字,一直在她心裡占著位置。

  他在做甚麼,他好嗎,他有否想念她,他可有了新的女友,會不會用不褪色的印度墨,在她足底描上祝福的圖案?

  這個時候,裕進與他的學生正在踢泥球。

  球場連日大雨,泥濘不堪,男生忍了幾日,癮發,技癢,一見太陽,不顧一切下場。

  足球飛出去的時候,夾著一大團泥漿,很快所有隊員都變成泥鴨。

  他們又發現另一邊遊戲,看見女同學走過,立刻表示友好前去擁抱。

  少女們興奮之餘尖叫起來,一條街外都聽得見。

  裕進當然不敢對他的學生造次,他捧著球前去沖洗更衣。

  在圖書館走廊附近他碰見了哲學系主任。

  裕進低著頭想混過去。

  胡教授眼尖,「是裕進嗎?」

  裕進不得不立正了說:「是我。」

  胡教授說:「裕進,我同你介紹,這是小女祖琳。」

  那女孩子一見有人渾身泥,顏臉都看不清似黑湖妖,不禁退後一步。

  裕進忽然淘氣,把球夾在腋下,搶前雙手緊緊握住那女孩玉手,好好搖了幾下,「你好,幸會,歡迎大駕光臨。」

  那胡小姐穿著一身驕傲的白衣,被裕進搞得啼笑皆非,胡教授不以為忤,「裕進,來喝下午茶。」

  「我更衣就來。」裕進說。

  一抬頭,看到冷冷的一雙大眼睛。天涯何處無芳草,凡是漂亮的女孩子,都有一雙閃爍晶瑩的大眼,從瞳孔看進去,幾乎可以觀賞到她的靈魂。

  裕進換上便裝,騎腳踏車到胡教授的宿舍去。

  胡祖琳在露臺點楊桃燈,裕進抬起頭看到各式花燈,不禁想到童年好時光。

  他曾問印子:「中秋節你們做些甚麼?」

  「家裡冷清清,從來不過節。」

  「甚麼,不講嫦娥應悔偷靈藥的故事?」

  「別忘記我生父是葡人。」

  印子也不覺特別難過,她的心,別有所屬,不在乎這些小玩意。她當務之急是名成利就。

  胡祖琳已換上便服,看到有人在樓下凝望,不禁好奇,自露臺上看下來。她一時沒把陳裕進認出來,隨口問:「找人?」

  裕進脫口念出十四行詩:「你擁有大自然親手繪畫的面孔,是我愛念的女主人……」

  胡祖琳微笑,「你是誰?」

  胡教授出來一看:「裕進,快進來,司空餅剛出爐。」

  裕進自腳踏車後廂取出兩瓶香檳作為禮物。

  胡祖琳納罕:他就是那泥鴨,是父親的學生?

  裕進也在想,教授的千金不知來進修哪一科。

  坐下,喝過茶,吃罷點心,裕進問:「請問祖琳讀哪一科?」

  祖琳一怔,「醫科。」

  「呵,懸壺濟世,那可是要讀六年的功課。」

  祖琳微笑,「你呢,在家父的哲學系?」

  胡教授大笑,「在說甚麼啊,你倆是同事,不是同學,兩個人都已畢業,是講師身分。」

  裕進很歡喜,原來大家都是成年人,那多好,有戀愛自由,有私奔主權。他鬆弛下來。

  「祖琳,裕進很有才華,不拘小節,極受女學生歡迎,課室爆棚。」

  裕進啼笑皆非:「這算甚麼介紹?教授,我的好處不止那一點點吧。」

  教授一直陪笑。

  祖琳想,人不可以貌相,原來他是同事,已經在做事了,可是怎麼一臉都是孩子氣。父親請他來喝下午茶,是故意製造機會嗎?

  教授說:「祖琳,你做人太緊張,向裕進偷師吧,學學他的逍遙。」

  裕進又抗議:「教授,我工作時也很認真。」

  「祖琳最近老在睡眠中磨牙——」

  「爸。」祖琳跳起來阻止。

  「祖琳你真該鬆弛神經。」

  裕進奇問:「是甚麼引致困擾?」

  祖琳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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