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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你會為我飛回來嗎?」

  「一定會。」

  時間到了,裕進終於上了飛機。

  他一直把頭靠在窗上,直至到家。

  一閉上眼,便看見印子的大眼睛,再不離開那城市,陳裕進會癱瘓。

  他喝了幾杯啤酒,沉沉入睡。

  印子回到舊山頂道的住宅,管家低聲說:「洪先生來了。」

  印子看見洪钜坤坐在書房裡。

  「去了甚麼地方?」

  「送飛機。」

  「很不捨得?」

  印子淡淡地答:「好朋友,當然不捨得。」

  「他是個英俊的年輕人。」

  「我也認為如此。」她好不坦白。

  「與你正好一對。」

  「是嗎,可惜他已決定升學。」

  洪钜坤把一張七彩繽紛的報紙娛樂版遞到印子面前。

  印子一看,怔住。

  照片有點朦,可是不難看到一個紅衣女與她高大的男伴正頭碰頭在跳舞。

  偷拍!

  標題是「劉印子有秘密情人。」

  她若無其事擱下報紙。

  「是你嗎?」

  「的確是我,免費宣傳,多好。」

  洪钜坤一時不出聲,過一會兒才說:「他那年輕強壯的胸膛,十分可靠及溫柔吧。」

  印子不去回答,斟了一杯酒喝。

  印子低下頭,耳畔的印度墨裝飾圖案清晰可見,這次,換了一個寶字。五千個美麗的常用中文字,每天換一個,可多年不重複。這個別致的裝飾已成為印子的標誌,有一個女記者,專門拍攝她皮膚上的圖案,試過一次刊登十多張照片。

  洪钜坤輕輕說:「蚊子,最怕印度墨的顏色。」

  甚麼,蚊子?印子抬起頭來。

  「所以,四百多年來,印度民居的牆壁,都用印度墨混白漆髹刷,避蚊,是一種民間智慧。」

  印子看著他。洪钜坤嘲弄地說:「我見你對印度文物那樣有興趣,故此買了一些書籍來看。」想投其所好,想討她歡喜。

  可是印子無動於衷,她與洪氏,只講交易。「戲會賣座嗎?」

  洪钜坤答:「不知道。」

  「甚麼?」

  「印子,我不必騙你,憑美國報業大亨蘭道夫赫斯特的人力物力,捧得起總統,也捧不了他愛人梅麗恩大衛斯,觀眾有他們的選擇,只有群眾的力量才能捧出任何行業的明星,我們已經盡力,其餘的,講運氣了。」

  印子覺得他說得十分有理。她能跟他學習的良多。

  「你的心,不在我這裡。」

  印子答:「我根本沒有心。」

  洪钜坤凝視她,「這我相信。」

  印子忽然笑了,秀麗的臉容像一朵沉睡的蓮花展開花瓣。

  洪钜坤自嘲:不是說要找一個極色的女子嗎?已經找到了,還想怎麼樣。他輕輕把報紙擱到一旁。

  在地球的另一邊,陳裕進的飛機著陸。姐姐與男友一起來接他。裕進對未來姐夫異常冷淡,只是緊緊摟住姐姐。

  裕逵介紹說:「弟,這是王應樂。」

  裕進含糊地應一聲,把行李交給他拎。

  那小王卻十分容忍,並不抱怨,兼做司機。

  裕逵笑說:「弟你愈來愈英俊。」

  「有甚麼用,不知多寂寞,又無女友。」

  王應樂立刻說:「我幫你介紹。」

  裕進立刻拉下面孔斥責:「你手上有很多女人?」

  這人搶走他的姐姐,非好好教訓不可。

  「裕進你怎麼了,他家裡有七、八個表妹才真。」

  王應樂只是陪笑。

  車裡放著張中文報紙,娛樂版上大字標題:「劉印子說,她只是神秘男子的表妹。」

  裕進心想,已經到了地球的另一面,那樣高而藍的天空,白雲似千萬隻綿羊般。可是,他還是躲不過那雙大眼睛。

  裕逵問:「你的中文學得怎樣?」

  「可以看得懂報紙標題。」

  那王應樂不識趣,又問:「內容可明白?」

  裕進立刻反問:「我有同你說話嗎?」

  王應樂搖搖頭,卻不生氣。

  裕逵笑著拍打弟弟肩膀,「你是怎麼了,無理取鬧,同小時一模一樣。」

  「是,我最不長進。」裕進說。

  「裕進吃錯了藥。」

  車子才停在家裡的行車道,已經聽見樹蔭中母親的聲音叫出來:「是裕進到家了嗎?」

  裕進跑出去:「媽媽,是裕進,媽媽。」

  身高六呎的他忽然又像回到小學一年級時那樣渴望見到媽媽。看到母親風韻依然,十分寬慰。他接著對王應樂說:「我們一家有許多話說,你可以走了。」

  陳太太駭笑,「裕進,應樂不是外人。」

  陳先生在身後冷冷說:「還未算是自己人。」

  那王應樂的涵養工夫一流,永不動氣,他說:「那我先回去,伯父伯母,再見。」回到屋內,裕進哈哈大笑。

  裕逵說:「當心將來人家的弟弟也這樣對你。」

  是嗎,裕進想:印子沒有弟弟。

  裕逵說:「大學給你來了信,收你做碩士生。」

  「我情願跟爸爸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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