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唇(48)_亦舒_學達書庫

四十八

　　可是──

　　「港姐，」一心低聲說：「對不起，我才悲悼了一天。」

　　但是一心耳邊像有聲音：「一心，不要怕，站起來，向前走，不回頭，姐姐就在你身後。」

　　一心豁然大悟。

　　周地理拿著咖啡走近。

　　「一心，港姐遺囑一早在我這裡，十分簡單，她沒有親人，那所房子賣掉，捐予慈善機構。」

　　一心無言。

　　「她回鄉之前，又加一條文字：假如許一心願意收購房子，可予七折。」

　　「我？」

　　「一心，我替你算過，房子扎實，面積實用，市價七折後是這個數目，首期如是，貸款如此，月供這樣……你可以應付。」

　　「我？」

　　一心茫然，她置業自住？

　　一個永恆位址，一個永久的家？

　　不可思議，她配嗎？

　　她茫然看著地下，地板是最時新的水門汀鋪設，即最易打理的水泥地，兒童院地板也是灰色水泥，每天由她們輪流洗刷，夏季炎熱，她們就索性躺在地上睡乘涼。

　　當然，周宅地下到處鋪著長方形悅目地毯。

　　「你看怎樣？」

　　「我看？我不需要產業。」

　　「一心，都會地價日漲，好歹有瓦遮頭。」

　　「我亦無親無戚，將來百年歸老，也學港姐托你出售套現捐慈善機構不成？」

　　周地理大笑，「一心，這是儲蓄，與你百年無關，況且，我年長，你百年，我已千年，還怎替你理財？」

　　一心呆呆看著他。

　　「我替你作主，先買下來再說。」

　　這時周宅的管家上門工作，看到有客，留一心吃飯。

　　周地理說：「一心，你看過檔，儘快簽署。」

　　他吩咐管家：「做鮮蝦雲吞面吧。」

　　一心輕輕問周：「你可有女友？我不想有人破門而入罵我上門。」

　　「三年沒有女伴上門。」

　　「三年前那名，發生什麼事，你不肯結婚？」

　　「我太忙，」他發呆，「我不懂柔情蜜意，我盡掛住工作進度，之前，是考試升級的焦慮，我辜負人家。」

　　呵，是一個難得肯認錯有承擔的男子。

　　周地理籲出一口氣，「對方性格倔強，不願遷就。」

　　來了來了，一心微笑，對方亦有不妥之處。

　　「她此刻是一間國際銀行貸款部總經理。」

　　「可有見面？」

　　「沒有，人家此刻男伴是六塊腹肌，英俊高大的時裝模特兒。」

　　「你們這些出生優渥的人不能受些微委屈。」

　　周地理詫異，「你這樣看我？」

　　一心點頭。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們吃完雲吞面出門。

　　周駕一輛歐洲房車，車門關上，車內寂靜無聲，車位自動調校，舒適無比，一心不是貪婪女子，卻如此慨歎：經濟有基礎真好，倘若跟著猢猻，只得滿山走。

　　「去何處？」

　　周地理但笑不語，車子駛進紅燈區。

　　一心意外，天色未暗，霓虹燈尚未亮起，車子停在店後空地，一心看到招牌上寫著「好時光」三字，她詫異，這分明是一間酒吧，怎會同周律師有關。

　　「不怕，跟我進去。」

　　酒吧裡開亮著燈，酒保正在整理杯子，點算酒瓶，員工在收拾枱凳，看到周律師，十分高興，「地理。」他們親昵叫他，與他拳碰拳，「這麼好來看我們？」

　　一心並不笨，心裡已有疙瘩。

　　酒保立刻取出兩枝礦泉水，「地理，帶女友探訪？」

　　周地理介紹：「這是我從前工作夥伴好人。」

　　一心忍不住笑，好人，誰又認是壞人？Bon Homme在Bon Temps工作，哈哈哈。

　　地理與一心在小枱子坐下。

　　「這是一間同性酒吧。」

　　「我猜得到，同你有何關係？」

　　周地理重複：「我曾在此工作兩年。」

　　一心瞠目，「你做什麼職務？」

　　「酒保，收入是一般酒吧三倍，客人慷慨小費，一百一百那樣塞給我，當年我欠教育局一萬三千美元巨債，不下此策，生生世世不能還清貸款，一心，我是苦學生，生活不像你想那樣舒適。」

　　一心睜大雙眼，「呵。」所有事都不能單看表面。

　　這是意外中意外。

　　這時一心看到酒保好人脫衣服，他把襯衣背心全部除下，露出胸肌腹肌，接著，除下長褲，只見裡頭穿著條小小三角黑色Speedo彈性泳褲，腳下卻是一雙牛仔靴。

　　一心傻了眼。

　　這還不止，好人接著戴上一頂寬邊牛仔帽，拎起兩隻酒瓶，耍雜技般揮舞一輪，大喝一聲：「開工！」

　　酒吧大燈熄滅，紅綠燈亮起。

　　一心半晌說不出話，「你──」

　　「就是我。」

　　一心忽然感動，覺得這個周地理太過可愛，更值得疼惜，「你。」

　　「是，一週三次，每晚工作六小時，我穿紅色泳褲，全身體毛清理，曬黑、上蠟、打油。」

　　一心笑不可抑，與周地理距離一下子拉近。

　　好人插嘴：「地理最旺場，大家都喜歡他，一次，他站到吧枱跳舞娛眾。」

　　一浪接一浪的駭人消息叫一心受不了，「豔舞？」

　　「脫剩保護罩。」

　　周地理臉紅，「那是我工作最後一晚。」

　　好人說：「他該晚收穫兩千三百小費，驚人紀錄至今未破，大家都想念你。」

　　一心雙手按住胸膛。

　　這時地理說：「別妨礙人家做生意，我們告辭。」

　　她與他回到車上。

　　一心問：「債都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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