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唇(46)_亦舒_學達書庫

四十六

　　周地理咳嗽一聲，驚鴻一瞥，許一心那豐滿半胸叫他坐立不安，他從來不是那樣的人，與同事到脫衣舞吧，他早已免疫每次都不耐煩，今晚不知為什麼一改常態。

　　他低頭說：「我來看屋內有什麼需要修理之處，林女士不打算出售物業，就得維修，我建議重新油漆打蠟，不知你意見如何，經過駐軍，廚房地磚也已踩爛，需要更換。」

　　一心微笑，「一個學生好比十個兵。」

　　「聽說你是管家，真了不起。」

　　「是，天天問可否帶啤酒及女友進屋，我都佩服自己的管理才能。」

　　「可有欠租？」

　　「都算規矩。」

　　「裝修期間，你或者需要搬出。」

　　「不用。」

　　「天文回香港辦公，或許你可以到她公寓暫住。」

　　「謝謝，不必。」

　　「油漆怕叫皮膚敏感。」

　　「我什麼都不怕。」

　　周地理覺得這女子倔強得可愛，只得放棄遊說。

　　但他一時沒有離去的意思，「牆壁該刷什麼顏色，可怕米白沉悶？」

　　他分明是找話題，一心並非業主，他應去問港姐，不過，他也不是裝修師傅。

　　一心含笑看著他。

　　周地理粗中帶細，與那幫大男孩不同，大塊頭衣物整潔時髦，休閒服恰配身份，皮鞋雪亮，與大眼小嘴他們的髒球鞋有天淵之別，周律師舉止溫文但肯定，看樣子他是個完整的成年人。

　　他忽然問：「誰在煮牛乳？」

　　他覺得滿室乳香。

　　一心連忙站起，「周律師吃過晚飯無，我做麵食大家用可好？」

　　周地理開頭以為一心要逐客，結果卻留客，他歡喜如意，不禁歡笑。

　　一心熟手地準備晚餐。

　　周地理覺得一心一舉一動，都叫他凝神欣賞，心底有個油絲般聲音說：假如一輩子可與這個叫許一心的女子相處，也不枉此生。

　　他嚇一跳，三十三歲的他見多識廣，對異性從來沒有戀戀念頭，以往他選女伴首要資質聰敏學識豐富，今日發覺原來他最欣賞許一心的溫柔。

　　他為自己發呆。

　　一心把面放到他面前，「慢用。」

　　又好像知道他嗜辣，給他一小碟川椒醬。

　　周地理吃得整頭大汗，心滿意足。

　　他聽見自己問：「下次還可以吃嗎？」

　　一心答：「歡迎。」

　　他漲紅雙耳。

　　一心輕輕把一把小風扇體貼端到他腳下開動。

　　這時她已被腰封勒得透不過氣，她客氣地說：「時間不早了。」

　　周地理只得告辭。

　　出了門，主人家關上大門，他卻沒有離去，坐在石階上，呆呆地看著天空，那晚密雲，連一向最明亮的金星都看不到，可見他並非觀星。

　　這時鄰居夫婦推著嬰兒車經過。

　　「咦，」那太太輕聲說：「通常只是女生坐在此，今晚卻是男生。」

　　「男生搬走，屋裡有個漂亮女生。」

　　太太瞪丈夫一眼，「你怎麼知道？」

　　那年輕男子說：「噓，人家會聽到。」

　　周地理這才緩緩站起，駕車回府。

　　這時一心總算把腰封剝下，只見腰身皮膚已轉為紫色，微絲血管全遭破壞，她十分疲倦，連忙沐浴休息。

　　清晨起來，到廚房取出一盒雞蛋預備給眾人做早餐，才驀然想起那幾個男生走了已經有一百年。

　　她查看電郵，正如意料中，他們音訊全無。

　　連港姐也對她不理不睬。

　　曾經向她表示愛意的水手，當然也已經放棄，並不堅持表示忠貞。

　　過兩日，周總外遊回來。

　　一心想問她可有找到人才，可是沒有開口。

　　周總主動講起：「大都會甚多聰明人，太怕吃虧，開門見山談條件，本來無所謂，但是創作能力有限，不值得大商破例，有本領的又早已被合約鎖住。」

　　美官詫異，「周總你入寶山而空手回。」

　　「是呀。」

　　一心不出聲。

　　周總問：「泰來呢？」

　　美官答：「在牙買加拍攝，明午回來。」

　　有人說：「泰來像一隻蝴蝶，黃昏時不知往何處歇腳。」

　　美官為他抗辯：「他有打算，他三十過後便會打理一間日本料理。」

　　周總笑，「你做掌櫃？」

　　「我有我的專業。」

　　聽消息，他們不止同事那麼簡單。

　　可是風流的他還四處勾搭異性。

　　一心把新設計取出讓周總過目。

　　「織皮？呵，那麼一點，像乳貼。」

　　大家圍近，「一心的設計越來越淒麗，一邊小小三角，另一邊小小橢圓，怎麼想得出。」

　　「銷路可好？」

　　「非常熱烈，需三個月輪候期，全部人工，工慢貨細。」

　　大家咕咕笑，「一定是男友喜歡：新奇、冶豔。」

　　「可是一心並無男友。」

　　美官忽然說：「一心，我做你伴侶可好？我會崇敬愛惜你。」

　　一心一早肯定知道，她一心一意只喜歡男生。

　　那一日她請教擅造皮革同事，學習用條子織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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