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唇(43)_亦舒_學達書庫

四十三

　　她眼前漸漸模糊。

　　有人敲門，「一心，是我，可以進來否？」

　　「大眼，你明天要動身，行李收拾沒有？趁早休息。」

　　大眼作最後努力，「可否進來坐一會？」

　　「我已更衣休息。」

　　他失望歎息。

　　「明早想吃什麼？」

　　他賭氣，「不吃。」

　　「明白，晚安。」

　　第二天一心大早起來，做寬麵條送大眼。

　　那感覺像送兄弟遠行，十分不舍，卻又慶倖他們前途光明。

　　她敲他房門，輕輕推開，卻看見一個裸體少女站在窗前，看到有人，她並不吃驚，轉過身來嫣然一笑，身段美麗如剪貼女郎。

　　一心怔住，啊，競爭如許激烈，懦怯膽小的她有什麼前途？

　　大眼丟一件襯衫給少女。

　　一心退到門外，「請兩位下來吃早餐。」

　　阿吉先出現，一邊吃一邊喊美味，「嬸，你見到大眼女友？半夜他讓她潛入，吵得我一夜不寐。」

　　一心忍不住輕輕問：「她明知他第二早要走──」

　　「但，昨夜是昨夜，他們會記得昨夜甜蜜，廿一歲，不枉少年。」

　　一心問：「你們那樣淒涼地尋歡作樂，可是怕老？」

　　阿吉指著臉頰、胸腹、臀部，「屆時這裡、這裡、這裡……全掉下來，層層松皮，呼吸會有黴爛氣味，打呃噯氣，還有誰要？」

　　「噓。」

　　他們下來了，那漂亮女生向管家道謝，表示一向不吃早餐。

　　在門口她與大眼深吻道別。

　　然後駕車離去，不聲不響，自來，不拖不欠，自去，真是巾幗。

　　要做到那樣灑脫，才能出來玩。

　　阿吉幫大眼將行李打包。

　　每隔一段時間他們會擁抱拍打對方肩膀，又向管家吻別。

　　阿吉說：「千里送君，終需一別。」

　　他還是開著車送大眼。

　　一心在家接到舊友電話。

　　「一心，我是素妙，好嗎，聽到你聲音真是高興。」

　　一心怔半晌，「素妙，你好意思，整年聽不到你聲，去了何處，今日又為何忽然出現？」

　　「咦，一心，你口齒伶俐，聲音爽脆，可知道這一年你過得稱心。」

　　「托賴，還過得去，多謝記得我。」

　　「仍在做管家？」

　　「我在一間公司做設計。」

　　「一心，說好我站住腳便來叫你，我此刻在土產設計社做副主管，你可要過來做我助手？」

　　「我在這裡很好，一動不如一靜。」

　　「一心，人往高處。」

　　一心笑，「知道你春風得意十分開心，有機會大家聚會才真，找到男伴了嗎？」

　　「唉，初初還以為回到本市大把機會，地窄人多，一定順利，可是事與願違，這裡一半男人已婚，另一半女友成群，約會過幾次，深覺浪費時間精力。」

　　一心忍不住嗯嗯表示贊同。

　　「況且，我喜歡高大英俊有胸肌汗毛的男子，他們太瘦削，竟穿廿八吋腰頭褲，我都不止廿八啦……」

　　一心笑聲連連。

　　「你呢？」素妙停一停，「難道無人在乎內在美？」

　　一心想告訴素妙，她現在脫胎換骨，再世為人，可是終於躊躇不語，她不慣自誇。

　　「一心，真慶倖我倆絲毫沒有生疏，下星期，北美大商機構採購經理周女士會到本市揀蟀，行家反應熱烈，萬一入選，如中彩票，前途無限，到時你一定要做我副手。」

　　一心更加詫異，原來周天文要到都會物色設計師，照素妙說法，許一心她早中頭獎。

　　愣半晌，一心不知如何告訴舊友，她已經成為大商機構一員。

　　難是難在素妙心中肯定一心這輩子成績與發展都必然次於她，言語間一點餘地不留，一心只好維持緘默。

　　「我在電腦上搜索你，一心，發覺Google-blog、Twitter、Facebook上全無你影蹤，一心，你要努力，怎可隱形？」

　　一心唯唯諾諾。

　　「我要開會，下次再談，考慮過來。」

　　素妙又說一會，才愉快結束炫耀。

　　一心稍後鍵入大商網頁，看到一篇又一篇關於她設計介紹，以及諸時裝雜誌讚美，許一心名字出現不止百次，但素妙卻絲毫不懷疑那就是舊友。

　　一心茫然。

　　阿吉回來，帶了一箱啤酒。

　　一心借一瓶，一口氣喝了好幾口。

　　她看著阿吉可愛鬈曲長髮微微笑。

　　他與姚喜一個印子。

　　一心輕輕問：「姚喜可有消息？」

　　「他說你不與他接觸，他電話有過百次聯絡不上記錄。」

　　「他欠一個解釋。」

　　阿吉攤開雙手，「一心，一個水手，如何抱怨，怎樣解釋？」

　　說得也是。

　　「一心，其實是我先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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