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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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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用力點頭。 「我雇了一個人照顧我回鄉──」 就在這時,門鈴震天價響起,那人手指撳在按鈴上不放。 一心不禁詫異,「我去看看。」 她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粗線條年輕女子,表情兇神惡煞,碌圓雙眼,吆喝道:「叫他出來!」 一心反問:「誰?」 女子索性大叫:「碧眼兒,我知道你躲在裡邊,你避不了,你給我滾下樓來!」 她態度似土匪劫寨叫陣一般,一隻腳頂住大門,不讓一心關上。 一心吃驚,「姚吉不在家。」 「我不是找姚吉,我找姚喜。」 一心呆住。 一股寒意漸漸從腳底升起,不消片刻,貫通全身,她發覺雙手顫抖。 這時港姐的聲音在背後傳來,「他也不在,你是什麼人找他?」 那女子傲然答:「我是他妻子。」 一心呆若木雞,她退後一步。 「找他什麼事?」 「要生活費。」 「他不是這裡住客。」 「有人見他在這裡出入。」 「他此刻身在印度尼西亞,請勿在此喧嚷。」 「那你當我是討飯的好了,給我一千元,我馬上走。」 一心看到她腳邊有一隻籃子,裡邊裝著不知什麼,用一塊髒布遮住,忽然蠕動一下,一心以為是只小狗,布這時被踢開一角,一心看到一隻小小肉手,是一個嬰兒! 一心又驚又怒,她輕輕蹲下,掀開布罩,看到一張小臉,那幼兒看到有人,高興得咧開嘴笑,手舞足蹈。 這時港姐也看到了幼兒,不再說話。 半晌她說:「進來喝杯茶。」 那女子一手挽起籃子老實不客氣進屋。 母子都骯髒得極點,身子與衣衫都似多日未洗,污垢上還有黑漬,那幼兒有一股便溺臭,小臉上黏有食物剩餘渣滓,真是小小臭皮囊。 港姐給母子食物。 那女子狼吞虎嚥,把麵包遞給四五個月大孩子,那小小人嗒嗒地啜食。 這是姚喜的孩子嗎? 吃飽之後,女子放肆地問:「我倆可以洗個澡否?」 妻兒淪落到這樣,男人要負責任。 他卻置他們不顧,跑到別處追求其他女子。 一心垂頭無言,心中悽惶。 港姐給她替換衣物,「衛生間在樓上。」 誰知女子把孩子交到港姐手臂,「你替他衝衝身。」 港姐啼笑皆非,那孩子卻已抓緊港姐不放。 「喂,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樂平。」 她蹬蹬蹬上樓。 這時阿吉開門進來,「有急事找我?」 原來港姐電召他回來救亡,把事情經過說完之後,一心得到最不願聽到的印證:「是,樂平的確是阿喜的妻子。」 一心的太陽穴不知叫什麼大力撞擊,眼冒金星,耳畔嗡嗡。 還沒開始,就遭打散,半塊糖也不給她嘗。 她黯然無言。 阿吉說下去:「可是兩年前他倆已經分手正式離婚,付過贍養費,這孩子才幾個月大,不關阿喜的事,阿喜絕對不會這樣做,這女子不知如何又找上門來,完全是撒賴。」 港姐把孩子交到一心手上,「母子如此落魄,無論如何,的確可憐。」 「我手上有三百。」 港姐說:「我也出幾百,打發她走。」 「她會再來。」 「再來再算。」 一心不出聲,調校溫水,替幼兒洗澡,破衣衫一解開,糞便臭味更濃,一心迫不得已,再次戴上口罩,她從未見過那麼髒小人,但衛生條件惡劣並不影響他發育,手臂大腿胖得一節節,好不有趣,皮膚皺褶間藏汙納垢,這一洗之後,又不知要待何月何日,小兒喜歡水,用手拍打,濺到一心身上。 「啊,啊。」他高興地喊。 一心想:你還那麼高興,真是難得,是個好榜樣。 不知當年她自己被警察自垃圾箱揀回,可有笑容? 宿舍裡沒有小兒衣服,先用毛巾裹著,叫阿吉到鄰居太太處借用,他去一會,拿著一大袋嬰兒用品回來,包括奶瓶奶粉。 喂飽,那貧賤不能移的奶娃沉沉睡去,他忽然變得重如鉛塊,一心不能不放下他。 他母親洗完澡,心情好得多。 她收過鈔票,抱起孩子,老實不客氣,把借來的孩子衣物用品收為己有。 「再見。」她說。 港姐叫住:「且慢,我有話說。」 那叫樂平的女子不耐煩,「阿姆,還要訓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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