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唇(18)_亦舒_學達書庫

十八

　　他晃晃頭，把直短髮撥到耳後，說也奇怪，不但不難看，且十分瀟灑，漂亮的人，做什麼都還是漂亮，真不公平。

　　他輕輕說：「阿吉說你與港姐把他們照顧周全，使他覺得溫暖。」

　　一心不出聲。

　　「我借宿數日，果然如此，好生感激。」

　　一心只是點點頭。

　　「明朝我上船，這次隨漁船到阿拉斯加阿留申群島附近捕捉皇帝蟹。」

　　「你的傷口尚未拆線。」

　　「看，好多了。」

　　他把紗布解開，一心想阻止也不及，只見傷口縫合處如小小一條蜈蚣，果然，已無膿血。

　　一心不由得伸出手輕輕撫摸一下。

　　姚喜手臂皮膚忽然爬起疙瘩，一心立即縮手，太冒昧了，一心連忙別轉頭，她尷尬得手足無措。

　　幸虧姚喜平靜地說下去：「出海三日三夜，可賺得一年生活費用，大群皇帝蟹每年早春在白令海峽南遷，是捕捉這種美食的唯一機會，可是一定要在黑夜裡行動，該處冰風暴奇勁，小小漁船無助如樹葉在黑色無際海洋上飄動，十分危險，水手如果墮海，無人能救，故此都用繩索緊縛腰身，紮在船杆。」

　　一心聽得入神。

　　「年年都出海一次，我是老手。」

　　一心忽然醒悟，「你要替阿吉付學費。」

　　他沒有回答。

　　「這次，為什麼與同事爭執？」

　　「我們自峇裡回航，許是喝多了啤酒，他嘲笑我眼珠顏色來自不知名父親，我揮出拳頭，他拿小刀傷我。」

　　「真無聊，阿吉的貓兒眼不知迷倒多少女生。」

　　姚喜歡笑。

　　一心緩緩站起，「我還有事。」

　　「明白。」

　　一心把洗衣間整理出來，回到廚房，看見姚喜已把碗碟洗妥，正在拖地板，他與他們完全不同，姚喜是大人，知道世上有責任。

　　下午，三名大男孩聚集在廚房，一邊吃一邊七嘴八舌：「我們買了水果糖果，以及各種鮮花，阿嬸，你看是否適用。」

　　一行四人坐滿小貨車出發。

　　姚喜獨自留家休息。

　　港姐剛醒，落寞地看著窗外，剛在傷感地想，只剩下半邊肺還可否如常生活，忽然門被推開，一大群人湧進，語聲笑聲盈室，又有人插花切水果，還有人用碗盛出清雞湯，「先吃冰淇淋」、「不，巧克力」，港姐笑起來。

　　雖然叫他們不要來，真的出現，又很高興。

　　看護進來，看到三個高大英俊年輕人，不禁羡慕，「都是你的兒子嗎？」

　　港姐答：「我希望是。」她少壯未努力。

　　大家說笑一會，識趣退出。

　　一心順道到夜校。

　　她忽然覺得累，伏在縫紉桌上睡一會。

　　老師拍醒她，「一心，一心，照鏡子。」

　　一心抬頭，照到鏡子裡去，啊，鏡裡人小小心形臉，適中明亮雙眼、高鼻子，這上半部正是一心熟悉容顏，這確是她，接著，一心看到她的嘴唇了，鄧神醫替她安裝人工嘴唇，很厚很腫，與她小巧面孔不配合，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好看，一心高興得跳起來。

　　她對牢小小圓鏡，伸出手指，緩緩撫摸唇部，長回來了，而且碰到會有麻癢感覺。

　　一心大聲說：「誰有口紅，請借胭脂給我。」

　　同學連忙遞上一管玫瑰紫的口紅。

　　一心是生手，用力在唇上搽畫，大家看得笑出聲。

　　說也奇怪！許一心整張臉晶亮，她快活得流下淚。

　　「一心，一心。」

　　一心這才真正驚醒，原來她做了一個好夢，不禁惘然。

　　同學憐惜說：「你累壞了，幾位老師在鄰室評分呢，考試結果明日可以揭曉。」

　　「畢業後各散東西，勢不能天天見面。」

　　「本屆成績叫人振奮，起碼三位以上同學已有職位，一心，你的設計更加奪目。」

　　一位同學走近，「一心，你多次幫忙，我不勝感激，我沒有本事送名貴紀念品給你，我贈你一雙飛履。」他遞上一雙球鞋，大家看到，都「嘩」一聲笑出來。

　　只見那球鞋經過加工，每只鞋都鑲著一雙立體翅膀，像希臘神話中使者愛默士的靴子。

　　同學並且手繪銀藍色，漂亮得不得了。

　　「一心，祝你飛騰。」

　　一心高興把靴擁在懷裡。

　　各個同學交換禮物，即使一支筆，一盒手帕，都被珍惜，一心忙足好幾個星期，贈品是她拿手好戲：手制首飾，不論是一朵絹花一條手帶，都別致嬌俏。

　　她本人仍然只戴一隻雜牌學生表，裝飾品欠奉，啊，不，還有她永恆的淡藍色醫科口罩。

　　同學們建議去喝一杯，一心婉拒。

　　她還有事。

　　回到家，她準備食物，男生們都下樓幫忙，發覺一心做巧克力餅乾，攤涼放進盒子。大笑詫異：「這是給誰在路上吃的？」只有阿吉知道，這是給阿喜的禮物。

　　大眼問：「我們吃什麼？」

　　「芝士意粉。」

　　「噫，好吃，如果加有牛丸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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