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唇(14)_亦舒_學達書庫

十四

　　一心不出聲，過一會說：「我也是。」

　　「千萬別這樣想，你不一樣，你可望複元恢復正常人一般。」

　　「港姐，你也一樣。」

　　兩人緊緊握住四手。

　　「可要把那幾個淘氣兒攆走？」

　　「他們走了，屋子無笑聲。」

　　這是真話。

　　港姐取出一本照片薄。

　　「像所有老人一般，我開始強迫人客看舊照片。」

　　那個一張兩人合照，港姐年輕時有一張甜美小圓臉，熨波浪短髮，非常標緻。

　　一心惻然，隱約還看出舊日輪廓，啊歲月不饒人。

　　「這是誰？」

　　「先夫廿八歲時。」

　　「他十分俊朗。」

　　「與大眼他們相比毫不輸分吧。」

　　一心公道地答：「比他們有書卷氣，勝一籌。」

　　「這是他五十八歲時攝。」

　　一心看到嚇一跳，這根本是另一人。

　　照片中的港姐尚可，臉頰鬆弛，雙目已無笑意，但至少還梳理合時整齊髮型，化著淡妝，衣飾得體，她身邊的男人頭髮又白又疏，一臉壽斑，五官掛下，不但愁苦，而且憤怒，頸上全是層層火雞皮。

　　「他患病，記憶顯著退卻，講話詞不達意，明明想說老闆娘，出口卻叫老太婆，人家生氣，他還茫然，耳聾，什麼都聽不清楚，又裝沒事，喜罵人，多疑，一直覺得有人要害死他，這樣又鬧了十年才離世。」

　　一心不出聲。

　　「當年也是英偉少年，學校裡泳將，功課名列前茅，一心，我一切都已看開。」

　　一心微笑。

　　「不過，活著也有好處，可以聽音樂、吃冰淇淋、談天，以及看孩子們成長。」

　　「大眼他們，也終於會成長的吧。」

　　港姐合上照片薄，「他們？又難些。」

　　兩人又笑起來。

　　沒有這群頑童，兩個病患女人，怎樣笑得出。

　　周小姐與老師約一心在律師辦公室。

　　律師是一個年輕男子，他朝許一心行注目禮。

　　稍早時，他看到一心的內衣設計，忽然臉紅，呵，他願意把那七個款式全部買下送給女友，其中一套，好似只是乳貼，兩朵小小薄紗卷成玫瑰花模樣，黏在兩顆銀色皮革製成的星徽上。

　　今日見到創作人，他意外，這是一個文弱瘦削女子，戴帽子與口罩，像是一個便利店劫匪，不想被人認出，她背脊且有點佝僂，不想挺直身子。

　　「請坐。」

　　律師把合約內容簡約陳述一遍。

　　「這是版權費用，你且看是否滿意。」

　　他把一張銀行支票遞給一心。

　　一心看過，她不是不知行情的人，「滿意，謝謝。」

　　她在合約上簽名，費用應足夠繳付後期醫療費用。

　　律師檢查她的身份證明文件，發覺她只有廿一歲。

　　那麼年輕。

　　上天好像對她不公平，她看上去像個阿嬸，整個人藏在寬大素淨衣褲之下。

　　但是，律師隨即釋然，這女子如此具設計才華，內衣做得香豔綺麗，樂而不淫，非常誘惑，卻不猥褻，多麼難得。

　　律師與老師是見證人。

　　合約署名後各人一份。

　　律師忽然輕輕問：「許小姐你為什麼單純設計女性內衣？」

　　一心不介意回答：「時裝課最終要把設計製成實物，女性內衣節省布料及費用，試想想，製作落地長裙，該用多少名貴料子。」

　　老師莞爾。

　　律師恍然大悟。

　　周女士說：「我不想把這批內衣完全遮蓋，我推薦給顧客，胸衣可作襯衣用，外罩背心或外套，如此、這般。」

　　她出示圖片，模特兒只把胸衣露出一角，律師看了，覺得口渴。

　　「祝生意成功。」

　　三人離開律師辦公室，老師叮囑一心：「小心用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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