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心之全蝕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
孫永強面色灰白,神情沮喪。 「她竟不認得我!」 我忍不住說:「你又不愛她,你想怎地?叫她一輩子對你念念不忘?」 「可是我們——」 「你們並沒有結婚,無論發生過什麼,都被你一筆勾銷,她現在忘記了你,忘記了一切,一了百了。」 他哭泣,「我沒想到是真的。」 「她在這問療養院已有大半年了。」我說。 這麼大的一個男人哭泣,可見是真正傷心。 「走吧。」 他一聲不響地奔出去。 我緩緩走到停車場,太澄與定華仍在等我。 「你們兩個,什麼氣候,當心凍破了皮。」 太澄家的司機開著大車在一旁等。 「一起上車吧。」我說。 車子的暖氣使我四肢百骸都松下來,我打呵欠,肚子餓,仍沒吃東西,心想橫是橫,相請不如偶遇,不如拿出半個月的薪水,去大嚼一頓。 「我們三個人去吃頓飯如何?」我問,「西北風是吃不飽的。」 兩個女孩子噗哧地笑出來。 我的痛苦是,我不想她們任何一個人不快樂,但這是比較的世界,捧了一個人,總會要踩低一些人,結果被捧的不領情,被貶的自然恨得要咬死我。 但我仍然至死不悔,繼續我那迎送生涯,順得哥情失嫂意,結果齊齊聯合起來對付我。 在一流的豪華飯店中,定華告訴我,看了報上那「女戲子嚼的蛆」,頓時沒了主意,於是逼不得已找太澄商量,大澄也忘卻前嫌,與她聯合起來,找我來聽自白,一找便找到醫院。 我說:「太太平平的,老同學在一起吃頓飯多好。」 太澄看看定華,定華看看太澄,危機過後;她們之間的神情忽然又淡漠起來,她們之間的陰影巨如泰山,照理我應當受寵若驚,因為造成今日的局面,多多少少是為了我的緣故,但我卻沒有成就感。 太澄扯一扯身上的銀狐大衣。 定華斜眼看她,「是今年做的?」 「嗯。」 「領子太大了,不流行。」 「狐狸皮從不流行小領子,皮厚,小領子,不好看。」太澄看也不看定華。 我說:「大小不要緊,來,喝了這龍蝦湯。」 定華顯然已經被得罪,因大澄暗示她不懂穿皮衣,但她總不想想,根本是她先譏諷太澄不懂時髦款式。 她們兩人的座位便如長了釘子,坐立不安。 有些人一生下來時辰八字犯沖,怎麼夾都夾不攏。 連吃一頓飯也不能好好的吃。 我正覺得十分沒癮,要叫侍者來結賬。 忽然之間有一個外國人走過來,先向我與太澄禮貌地點頭,然後俯身向定華說:「哈囉。」 我一怔,從來沒見過這麼登樣的洋人,高大,英俊,一頭美麗的金髮,碧藍深湛的眼珠,穿套深色的西裝,比電影明星還漂亮。 他的態度也好,問我:「我可以跟定華說幾句話嗎?」 定華介紹說:「阿孔,這些是我的熟朋友,你坐下好了。」 他微笑,拉開椅子大方地坐下。 我沒想到阿貝孔先生如此一表人才,立刻給定華一個「他是個理想的對象,對你又那麼癡心,你還在等什麼」的目光,定華低頭歎口氣。 她隨即抬起頭來,跟阿貝孔說:「送我回去吧,我也累了。」 阿貝孔立刻替她拉椅子,把定華當皇后般侍候,他向我與太澄道別,禮儀周到,擁著定華走了。 太澄等他倆自門口出去,迫不及待地說:「奚定華怎麼會有個這樣的朋友?」 我答:「認識很久了,阿貝孔追她起碼有三年,」我故意抬抬兩條眉毛,「他顯然不止要得到她的身體。」 「說真的,奚定華還在等什麼?」 我也是第一次見阿貝孔,亦未想到他質素那麼高,故此假裝生氣,「怎麼,你不准她等我?」 太澄瞪大眼睛笑了,「你以為她是傻瓜?她當然知道你把她當妹妹,不可能與她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那你們為什麼還拿我做幌子,明爭暗鬥呢?」 太澄低下頭,「無聊呀,不過奚定華太不知足,有那麼好的男朋友還來霸住你。」 「那種水準的男朋友,只要你王大小姐點點頭,那還不是一整卡車地開過來給你挑。」 「是呀,每個人都那麼說,可是二十八年來,並沒有追求我的人。」她把弄著酒盞。 「你拒人千里之外。」 「是的,親友也這麼說過,替我解嘲,而實際上,星路,你是知道的,真的沒有追求我的人。」她用手撐著頭。 我溫和地說:「是否怕了你的排場?」 她點點頭,「也許覺得我老了。」 「你老之才二十七歲怎麼好算老,我都不答應你認老。」 「想不認也不可以,」太澄情緒很低落,「況且我的工作,一個人坐在家中畫畫畫亂畫,見不到生人的面,到什麼地方去找男朋友?」 「職業病是一定有的,如我,見來見去,除了病人,還不就你們三個。」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