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心之全蝕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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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氏高聲同他太太說:「我出去一會兒,一小時就回來。」 他的妻子追出來,同他說再見。 我像犯罪似的:犯了引誘他人丈夫去見舊情人的罪。 孫開得一手好車,無遠弗屆,每一條道路他都了如指掌,這是追女子必須有的技巧之一。 而我,我連淺水灣都去不到,好幾次開車接朱雯去兜風,有時上了大學堂,又有一次闖到香港仔,總是無法兜到那著名的沙灘。 「什麼?」我看著孫永強,是他同我說話? 「她會不會認得我?」孫氏問。 「我希望她會,你是她刻骨銘心的人。」我答。 「你認為我害了她?」 「我不能回答那個問題。」 孫氏的車子開得飛快。 我抓緊安全帶,說道:「小心駕駛。」 他不理我。可以看得出他內心也很痛苦。 車子在二十分鐘到達醫院。 我與孫永強一下車就看見有兩個女人在停車場,一見我們,馬上迎上來。 她們一個是太澄,另一個是定華。 咦,怎麼會走在一起的? 「星路,」太澄根本不管我身邊是否有陌生人,「你是否要與朱雯結婚?是還是不是?」 我呆住。 孫馬上退開三步,以極同情及過來人的目光看牢我。 「星路,」太澄簡直有點歇斯底里,「你說呀。」 「你誤會了,太澄,我沒有要結婚。」我走過去,「你別信報上的胡言亂語。」 她松下一口氣,掩住面孔。 定華則轉過身子,背著我們。 空曠地方的風很強勁,把她的衣服吹得往身上貼,我這才發覺定華瘦得可憐。 我叫住她,「定華。」 她抬起大眼睛,神情呆滯。 我說:「我有點要緊的事辦,此刻沒有空與你們說話,你們先回去,別胡思亂想。」 我拉起孫永強,跑進療養院。 在電梯中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孫終於忍不住:「你要當心,稍一不當,便會鑄成大錯。」他以前車之鑒的身分說。 「說來話長。」 「我的同情屬於你。」 我苦笑。 隔一會兒他問,「她們都想同你結婚?」 「不,她們只是不想我結婚。」 「嗄。」 「極端自私,像一些佔有欲極強的女孩子不愛兄弟娶妻一樣,只不過她們更厲害。」 輪到他苦笑。 抵達403病房前,我與他都心情沉重。 「我先進去,你隔五分鐘進來,如果她不抬頭,試試弄出點聲響。」 言聲照樣坐在床沿,劉姑娘不在。 她似一個小孩子般,雙手放胸前,頭垂幹,不知在想些什麼,更不知她是否有思想。 「言聲,」我過去蹲在她面前,「言聲,我帶了一個朋友來。」 她不響,仍然維持那個姿勢。 「言聲,你看看是誰。」他故意大力地敲敲門。 言聲聽到聲響,沒有反應。 我輕輕托起她的頭說:「看,言聲,你可認得他?」 言聲眼光渙散,毫不關心的射向孫永強的面孔,逗留在他臉上很久。 但是,她不認識他。 她甚至不覺得有人存在。我或是孫永強,對她來說,都好比兩張椅子,或是兩個床鋪。 我雙眼發紅,頹然坐在地上。 這樣也好。我見過一些女人過分「正常」的反應,看到男人,咭咭笑,骨頭發酥,變為一堆肉泥,往異性身上亂靠,聲音都變了,只覺十分醜亞 真正好風度有教養的女性,應如董言聲,對條件再好的男人也視若無睹,保持矜持,但言聲已經四大皆空,不是正常的人了。 我忽然悲從中來,無法抑止,嗚咽起來。 孫永強走近她,「言聲,是我,你要打要罵,我都隨你,無所謂,你叫我一聲。」 言聲眼睜睜看往他,連冷漠的神色都沒有,她根本不關心他。 我站起來,知道這件事失敗。 「孫先生,浪費你寶貴的時間,你可以回去了。」 孫永強忽然失態,他抓住言聲的雙肩猛搖,「我不信你不認識我,我不信。」 言聲給他一個不瞅不睬。 「言聲,發生了這麼多事,你怎麼可以忘記我?怎麼可以?」孫永強直叫。 我心中一絲痛快,是的,正應該這樣,正應該忘記他,忘得一乾二淨。 這種人還把他記在心頭做什麼? 「孫先生,夠了。」我阻止他。 劉姑娘聽見聲音進來,推開孫永強。 「這是幹什麼?」她惱怒地問。 如一只母雞保護雛兒。 「我們出去吧。」我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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