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心之全蝕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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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禁不住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定華,卿本佳人,為何好強?」 她雙手插在口袋中,不出聲。 「這些年來,我們情同手足,忽然結婚,多麼滑稽。」 「多年來我都在找一個敬佩的、仰慕的、可倚賴的、為我好、事事以我為先、忠誠、耐心的人……」 我接上去,「結果你找到了。」 定華訝異地說:「不,我沒有找到。」 「怎麼沒有,」我提醒她,「那個人是你自己。經過多年的努力,你終於符合你自己的標準。」 定華非常震驚,站住不動。 我說:「你回去仔細想想,別太倉促做出任何決定。」 定華有無限苦處說不出口,也對牢海景發呆。 我身邊有兩個木美人。 過一會兒定華說:「所有的事,我會自己考慮定當,像以往一樣。」 她轉頭走開。 作為自幼相知的朋友,我並不能幫她什麼。 我同言聲說:「你看做人多寂寞,天長地久,一個人所有的不外是他自己。」 言聲不響。 「我們回去吧。」我說。 定華的小車子正沿著小路轉下去。似紅紅的一隻甲蟲。 這時董太太正急急跑下來,看到女兒,才松下一口氣。 我把言聲交到她的手中。 做一個無知無党的小孩子真是最佳逃避方法,她的父母可以為她解決衣食住行這些大問題,醫生護士照顧她的健康,她還用擔心什麼。 灰色一點,有時也覺得言聲永遠生活在黑暗世界裡並非太壞的事。 那一個下午我很沉默。 我離開言聲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雨也下得十分急,到宿舍我倒出一小杯雪萊酒暖暖身子,開了所有的燈,取出看了一半的書,預備集中火力沉醉在小世界中。 電話響。 應該有兩具電話,紅色由醫院打來,綠色供私人用。那麼我可以有權永遠不聽綠色電話。 我一拿起話筒,就聽見定華顫抖的聲音。 「定華,你還沒有平靜下來?」我放柔聲音。 「我——」她忽老大哭起來,失去控制。 我立刻放下書,「定華,我立刻來看你。」 「不,不用。」 「你還行嗎?你怎麼了?」 「我思前想後,悲從中來。」 「你不必想大多,況且,有什麼悲?大不了升職之前被人輕微陷害過一兩次,我馬上來看你。」 「不!」 「為什麼不?我弄不懂。」 「我的頭髮待洗,我的眼睛很腫,星路,我不想見你。」 我松一口氣,她仍然這麼愛美,由此可知我不必過慮。 「那麼你快快睡覺。」 「我想多與你談談。」 「定華,我很慚愧,除了陪你吃頓飯之外,我什麼都做不到。」 「你可以的,你不願意。」她幽幽一聲嘆息。 「定華,你不是真的要我娶你吧?」我笑,「我們從來沒有戀愛過,你的雙目,只為事業放光,此刻略有不如意,便希望與我拉攏天窗,太不公平,我記得你自小如此。中三讓蝦蟆仔考了第一,你就氣得要嫁人,下學期把寶座搶回來,又忘記這件事,我已經上過你當。」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 好了好了。 她隔一會兒酸溜溜地說:「可惜你的記性對每個人都那麼好。」 又來了。 「二十年前的事你都記得,難怪王太澄與朱雯都對你死心塌地。」 喲,太澄,該死,我答應跟她聯絡,怎麼忘了? 「你既不肯同我們結婚,又對我們這麼體貼,為的是什麼?」 「所以說你是商業社會最巔峰的產品。定華,你有沒有聽過這世上有朋友這回事?」 「如果你娶王太澄,我們之間的友誼就報銷了。」 我只好乾笑。 「你有沒有見過她那些狗啃似的畫?還譽滿香江呢,不看那些畫評,真不相信有那麼多人肯為一頓飯埋沒良心。」 「湊熱鬧而已,大家好玩。」 「那些恐怖的畫,她以為把顏料擠在一張畫布上就是畫,就差沒與畢氏拜把子。」 我待她發洩完畢,「你為什麼不告訴她?」 「告訴誰?」她吃驚。 「告訴太澄呀。」 「什麼?對她說老實話?讓她把我的眼珠於挖出來?我才不會那麼笨,況且她太過自信,早已中毒,深信是天才,何必去掃她的興,她又不靠那個吃飯,不過白相白相,這也是她惟一的樂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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