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心之全蝕 | 上頁 下頁


  漸漸我變成她的病人,所有痛苦,一吐為快。

  回來時醫院門夕賄老婦賣花。

  我見有白色茉莉,奇問:「茉莉?」

  老婦遞上來,我買一大束。

  劉姑娘見我便說:「好了好了,你來了。」

  「什麼事?」

  「董小姐熟睡至今,我們不知你昨夜有沒有給她吃藥。」

  我一怔,搶進病房。

  她熟睡在床。(睡公主。眾人皆老,獨她無知。)

  「有沒有推醒她?」

  「喚過,也拉過她。」

  我拍她的面孔,很焦急,如果拍不醒,就得用水。

  我三兩下手勢之後開始大力,結果兩下掌摑,她驀然睜開眼睛,我忍不住把她擁在懷中。

  劉姑娘揮一揮汗,「嚇得我。」

  真是我的心聲。她已睡了近十六小時。

  「要儘量避免她陷入昏迷狀態,」我說,「替她梳洗換衣服,我要帶她出去。」

  「到哪裡去?這裡一出去便是鬧市、又下雨。」

  「散步。」我說。

  「她還沒吃東西。」

  「我等她。」

  「下雨!」

  「借你的傘。」

  我一意孤行,取過厚毛衣,替董言聲加身上,再圍上披中,戴上手套帽子。

  她臃腫如小孩子,只露出一塊面孔。

  我挽著她手帶她走下樓階。

  我不知道她有無感覺,我自己先興奮起來。

  我與言聲一直在石階上走下去,她的腳步很穩,亦步亦趨,並沒有露出不健康的樣子。

  微雨中的空氣很潤濕清新,我拖著她的手。

  「春天到的時候,你會不會痊癒?」我問。

  她的眼睛看著遠處。

  「努力一點,言聲,努力一點。」我低聲說。

  當然我得不到答案。

  「星路!」

  有人叫我。

  我轉頭,一輛車子停在空地上,下來的是奚定華。

  「你在這裡,我終於找到你。」她笑著走過來。

  當她看見我身邊的言聲時,定華笑不出來了。

  她很訝異的看著言聲,言聲自然自顧自看著山下的海與霧。

  「原來如此。」定華悻悻的說,「雨中散步,情調十足。」

  我問:「你怎麼會找了來?」

  「還不介紹我認識?」她答非所問。

  我悲哀的說:「不能介紹。」

  定華冷笑一聲,「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她是我的病人,」我低聲說,「她仿佛是,又仿佛不是活在這個世界上。」

  定華為之動容。「啊,她便是那位董小姐。」

  「是的,定華。」我回答。

  我把言聲緊緊拉著,不捨得放開她,即使是一刹那。

  「啊。」定華又再低呼一聲。

  我輕輕撥開言聲的頭髮,當她如一個嬰兒,讓定華看清楚她的臉容。

  「她長得美吧。」我輕輕說。

  「這是我所見過,最好看的五官。」定華歎道。

  我把言聲頭髮輕輕放下,任她依偎在我身邊。

  「一點知覺也沒有?」定華問。

  「是的,你說過你希望無知無覺,快樂似白癡,定華,現在是機會,你定睛看個清楚。」我無限無奈。

  「多麼可惜。」定華吃驚的說。

  「你能不振奮做人?」我趁機瞪她一眼。

  定華無語。

  我們三人緩緩散步。

  我間:「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我有要緊事同你說。」

  「說。」

  「你似無限不耐煩似的。」定華訝異。

  我不出聲,也許在言聲面前我再也不能忍受無病呻吟。

  「阿貝孔向我求婚。」

  「跟著他去猶大國吧。」

  「他是美籍。」

  「美元強勁,何必考慮。」

  「星路,我跟你說正經。」

  「我愛莫能助,這種事確也幫不了你,你目己想清楚吧。」

  「我想得頭痛。」

  我本想說:如果必須想那麼久,那還是安全點不結婚好。

  定華說:「如果求婚的是你,星路,那我就不用想了。」

  我轉頭看她,她的神色疲倦,眼睛都仿佛抬不起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