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心之全蝕 | 上頁 下頁 |
十 |
|
定華對太澄還是很仁慈,我也是這麼想,所以一直沒有對太澄的小嗜好發表真實意見。 「時間不早,該休息了。」我想抽身。 「星路,今天我看見的病人,還有沒有得救?」 我沉默,說到我心事上頭去了。 「嗯?」 「我不知道。」我希望我知道。 定華感喟,「請你看治也不過是略盡人事?」 「是。」這也是事實。 「醫生不好做吧。」她輕笑。 「是。」 「你悶壞了?」定華反而倒過頭來安慰我。 「定華,不必理我,我希望你不但健康,而且快樂。」 「星路,你的病人,未必不快樂呢。」 「這樣說太殘忍了。」 她默認。 「再見。」 「星路,我們是相愛的。」 我笑著掛電話。 我們當然相愛,二十年感情的投資,非同小可。 才放下話筒一分鐘,立刻又響。 我發覺話筒是溫暖的,拿在手中太久了。 「電話得不到休息是會炸開來的。」那邊冷冷地說。 是太澄。 人永遠是這樣的,人家做同樣的事會得引起絕對不良效果,他做就不會,斷然不會,說不定還造福社會。 我忍不住笑起來。 「很好笑嗎?」 「你讀完那些情書沒有?」我間她。 「咄!」 「是畢加索寫給瑪莉蒂列茲的情信,令你嚮往?」 她說:「有人寫這樣的信給我,欲火焚身也是值得的。」。 火燒到她身上的時候,她就不這麼想了。 但此刻即使說破嘴皮,她仍然不會相信。 「其實你的偶像是個普通人,如果他不是那麼出名,那麼有才華,·以及那麼有錢,你就會覺得那些情信肉麻不堪。」。 「這是不對的,所以說你是一個俗人。」她不悅。 我打一個呵欠。 「與我說話就瞌睡。」又來一技冷箭。 周旋在一個紅顏知己之間,並不如一般人想像中那麼愉快。 「他這樣寫:『在我狗般的生涯中,能夠與你吃飯;是惟一的樂趣。』」 鬼才相信這是他惟一的樂趣!藝術家總是誇張,一點點挫折說得苦海無邊,太澄也就是這一號人物。 「文才是好的。」 「『狗般地生涯』……」太澄擊節讚賞,「唉,有時我想,狗還比我們強呢。」 「大澄,你這樣說就太不公平。」 定華要做白癡,太澄要做狗。都是天之驕子,一味呻吟,唉,這群人到底是怎麼搞的。 睡在療養院中的言聲不會這樣抱怨,我長長嘆息一聲。 「你又有什麼煩惱?」她問我。 「太澄,」我說,「我想休息。」 「饒你這一次。」她意猶未足地掛斷電話。 我的媽,累得我! 終於再取出我的寶書《天龍八部》,但雙眼已經睜不開來,屎。一切寶貴的私家時間就讓這些女人糟蹋得淋漓盡致涓滴不剩。 可是這二十年來,我居然一貫容忍地與她們維持這樣的關係,不可謂不是異數。 我睡了。 做一個極奇怪的夢,要搬到一所新房子去,把地方全部打通作為一問大房。莫名其妙,居然把它裝修成淺紫色,可是你別說,淺紫的細花牆紙配乳白天花板不知多美,我開心得很,在空屋中打轉。 鬧鐘又把我叫醒,前生我與它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還清清楚楚記得夢由新屋那個間隔起,大床放在大書桌旁邊,一列衣櫃,音響設備前有兩座位沙發,地毯是藍灰色的,小小的露臺上養著白鴿,晾著我心愛的威也納襯衫。 這麼清晰的夢境真是少有。 我依依不捨地掀開被子起床。 我不夠時間刮鬍子,只好用電須刨一邊走一邊操作。 到了醫院每個人用特殊的眼光看住我,仿佛我面孔上開了花。 發生什麼事? 我對牢鏡子,仔仔細細地看自家的面孔,只見皮色紅潤,雙目明亮,沒有什麼不妥。 我略略安心,進人休息室。 鄭醫生看到我,「早。」她說。 「早。」 「恭喜。」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