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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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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一輛沒響警號警車已經悄悄停在他們身邊,制服人員入內找人。 只隔一會,他被警員帶出,押上警車。 年年聽見他對警察說:「我求判死刑。」 年年坐上自己車子,「我不來了,這是最後一次。」 周歲坐到她身邊,「看到自己的影子吃不消可是?」 「你這人有時相當殘忍。」 「我說的都是實話。」 「請下車,我要逛酒吧。」 誰知周歲這樣說:「玩得高興點。」 回到住所,年年把藥皂扔進垃圾桶。 她取出那枚幸運銀幣,輕輕撫摸阿曆山大大帝的頭像,忽然失笑,生那麼大氣,他不過是實事求是的職業輔導員。 生日過後,日子過得奇快,一下子又星期三。 是因為沒有事發生吧,今天與昨天差不多,還有明日,也與後天相差無幾,有人說這種日子最愉快,否則,就是度日如年。 她到會所,還沒坐好,會長迎上,「年年,今日周先生有事缺席。」 年年點頭。 那一個下午沒有驚人個案,一個喪妻的中年人緩緩述說他痛苦的失落:「我還以為自己已經不再愛她,但是迄今三年,仍不捨得扔掉她的毛巾浴衣,我整整喝足三年,丟掉工作,才知醒悟,我坐在此處,是因為我想,她會要我這樣做。」 「可有子女?」 「子女過了廿一歲就成為社會有用或無用一分子,陌生得多,他們已婚,照顧家庭與年幼子女還來不及,每日匆匆跑過,正像我年輕之際。」 「今日看到酒如何態度?」 「愛得不得了,但彷佛與我無關。」 「好,好。」 「我奇怪為何酒莊仍獲准公開發售各種酒類。」 「因為過了廿一歲,一個人要為自身行為負責。」 「但政府已設例,禁止快餐店採用反脂油及大瓶汽水。」 「這真是嚴重社會問題。」 年年立刻想到下列研究題目:《為何厚此薄彼》。 直至散會,都不見周歲,他也沒有親自關照年年。 那晚半夜,年年痛醒。 她出一身冷汗,魂不附體,起床找人,小乙已經回家,一個人走到廚房找到開水服食鎮痛劑。 這次痛在下腹,她自我檢查逐寸按摸,並非右邊盲腸部位,是臍下左右兩旁,酸痛難當。 她抬頭看牢天花板,屏息,噫,難道痛的限量尚未屆滿,她還要繼續受罪? 她在網頁找到女體醫學圖,查看是內部何種器官叫她疼痛。 一看,心都涼了。 那是卵巢位置。 天啊,身邊千瘡百孔。 她渾身顫抖,一個人在住所踱步,直至天亮,然後她淋浴更衣。 在浴室,發現有深棕色排泄。 她反而笑了,「唉」,她這樣嘆息。 她致電王醫生醫務所。 看護說:「年小姐,你馬上來,我即刻知會王醫生。」 走到門口,她拐一個彎,到便利店,拉開冰櫃門,取出一罐啤酒,開啟,金黃色泡沫像是叫喚她:年小姐,喝一口,你還怕什麼,保不定腫瘤已經漫移到全身,喝一口啤酒哪算過分。 她把罐子往嘴邊放。 「小姐!先付款。」 這一聲喚醒她。 她放下酒罐,取出鈔票,轉頭便走。 「喂,你的啤酒。」 年年匆匆離開店家。 漸漸鎮靜,但雙手冰冷。 王醫生站門口等她,「為什麼關掉電話?」 她忘記電話。 王醫生立刻做連串檢查,掃描內部器官。 醫生本來緊繃面孔,但隨著逐步檢視,臉面放鬆,皺紋突顯。 鑒貌辨色,年年也鬆弛下來。 王醫生叫看護:「樣板即刻送化驗所。」 讓年年坐起,「據初步觀察,並非病患。」 年年似死裡逃生,怔怔沒有言語。 「看情形是器官恢復局部功能所致。」 年年仍不知怎樣開口。 「多休息,照常生活,報告出來再作打算。」 這時有人敲門進來。 年年抬頭,「甄律師。」聲音嗚咽。 王醫生籲一口氣,「是我請她來。」她怕一個人應付不了最壞局面。 甄氏看到年年臉色慘白,形容憔悴,眼鼻紅腫,又佝僂背脊,內心炙痛。 她坐在衣冠不整的年年身邊,忍不住替她扣上紐扣。 「如何?」 王醫生簡單敘述:「想是虛驚。」 年年輕輕說:「感謝兩位關懷。」 甄律師握緊拳頭,「這女孩受夠了。」 她深深嘆息。 年年穿上外套,忽然流淚。 王醫生說:「沒事沒事,有我在這裡。」 助手斟咖啡進來。 「一場虛驚,起碼減壽三年,不病死也嚇煞。」 甄律師這樣說:「醫生不好做,每個病人安危,都是心事,寢食難安到退休那日,病人失救,仍然劇痛。」 「律師何嘗不是,若干檢查官為受害人伸怨,做到走火入魔。」 年年告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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